第16章 戴著草帽的魚

盡管得了鄉黨老弟藏在陶缸裏的甲骨,姬順臣心裏還是有些忐忑不安,青瓷大甕裏離奇死去的那個陌生女人,要是真和日本古董商有瓜葛,那說明覬覦千年木牘的敵人,包括日本人在內,已追到賣家的門口來了,好在自己當初多了個心眼,把鄉黨老弟的妻兒安排得及時嚴實,這孤兒寡母要是無奈回家,後果將不堪設想。

鄒教授用手帕包裹住甲骨,小心翼翼地揣進了貼身的懷裏,姬順臣扶著身後廚房的大案板,慢騰騰地站了起來,隨手把不知何時滾落在案板上的擀面杖拾起來,架在了墻壁上專門用來擱置擀面杖的兩顆木釘上。

盡管想盡快找到占先生秘笈的希望不是很大,賣家老弟藏在陶缸中的甲骨所表示的暗示,又一時難以明了,但既然已經征得了女主人的許可,拿了主人家裏所有房子的鑰匙,那麽,占家的上房偏廈,牛棚雞舍,箱箱櫃櫃,壇壇罐罐,樓上樓下,角角落落,都得挨個找尋一遍。

姬順臣和鄒教授擡腳走出了占先生家的廚房,此時,旭日東升,晨鳥爭鳴,占家老宅左鄰右居的炊煙,已開始冉冉升起,在微風的吹拂下,如煙似霧,漫過了占家爬滿青苔的墻頭。

前院影壁後的大桑樹上,一群不知何時落滿枝頭的烏鴉,被姬順臣和鄒教授的腳步驚得轟然而起,嘎嘎嘎地亂叫著翻飛而去。

姬順臣特別留意了一下,鳥群之中,竟然沒有一只長尾的喜鵲和伶俐麻雀,全是清一色的黑老鴉,也許這群烏鴉嘴兇勢大,別的鳥兒不敢靠近吧。

老樹招鳥,梧桐引鳳,這本來沒有什麽奇怪的,但姬順臣心裏還是有些困惑,一大早就碰上烏鴉,可不是什麽好兆頭,何況占先生家這棵鋪天蓋地的百年或許千年的巨桑,橫生縱長的無數枝椏高杈之上,怎麽連一個鳥巢都沒有呢?

時間尚早,既來則安,師生二人穩定了一下情緒,統一了一下意見,未敢歇息怠慢,帶著滿肚子的期望和疑惑,幾乎找遍了占家老宅的所有地方,包括炕洞水井和墻縫,但除了內室的墻上幾張刻版印刷的陳年發黃的年畫,基本上連一張完整的紙片都沒找著。

最後,他們走進了傳說中占先生當年靜修的密室,姬順臣目測估摸了一下,占先生的密室位置,位於自家房頂天井的偏西方向,密室套在糧倉之中,相對於樓上其他房間,高度較低,站在裏面有壓抑之感,其木質天花板水平面與房頂天井的開口之間,呈空間六十度左右仰角,這與占先生兒媳提供的占先生年齡基本吻合。木制天花板和密室墻壁的磚縫,看上去很嚴實,二者似乎沒有任何聯通的地方,或許曾經有過,後人又被人把通道堵住了?

據說,占先生一生四分之三的時間,是在這間狹隘的密室裏度過的。

密室四壁空寂,占先生用過的所有家什,都被占先生的夫人燒掉了,只剩下靠墻僅存的老炕,已經坍塌得的面目全非,占先生的兒媳告訴過姬順臣,家父當年的密室,在她的記憶裏,除了大搖大擺出出進進的老鼠,從來沒有一個人進去過,老母活著的時候,每次無奈路過,都會掩面閉氣,甚至惡心得嘔吐,說那裏不是人住的地方。

鄒教授的尋找思路,總是和姬順臣不相交叉,他在占先生坍塌了的炕土中,竟然刨出了一件做工比較粗糙,但造型古怪的青銅燈盞,其形狀類似於一條直立的戴著圓草帽的魚。

鄒教授抖了抖燈盞上的炕土,從魚嘴裏拔出燈眼,又搖了搖燈盞,順手劃拉開了一根火柴,那盞青銅魚燈竟然被他點著了:

“從做工和形制材質看,我懷疑這是秦漢時期民間作坊裏鑄就的器物!”他一邊對姬順臣講,一邊掐滅了正在燃燒著的青銅魚燈,又彎腰把燈盞重新埋進了炕土裏。

姬順臣覺得老師的舉動有些古怪,禁不住問道:

“既是秦漢時期的器物,老師為何棄之?這可不是您的習慣呀,起碼先帶回去照個像,做個以後研究的例證,再送回來嘛。”

“君子不奪人所愛,占先生也許還活著,每天晚上要借助這盞燈行走!”鄒教授的口氣聽上去堅定不移。

姬順臣被鄒教授的回答嚇了一大跳,難道教授先生也相信傳說中的神鬼之事:

“鄒大教授,這光天化日之下,您老怎麽說起了鬼話?”

“鬼話有時候比實話更具有真實性!嘿嘿,至少鬼的立場不會改變,這一點比我們人強。”

“我明白老師的意思,也就是說,現在的物質社會雖然發展文明了,但在精神上,我們卻遺失了古聖先賢的美好————追求————,”

姬順臣一句話還沒說完,樓下突然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