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青年王勃

有唐一代,詩人們把詩歌推向高潮,每個人都那麽出色。所有的感情,被那個年代的人用盡了;所有的好詩,被那個年代的人寫盡了。

本故事的主人公王勃,是開大唐風氣之人。他力壓楊炯、盧照鄰和駱賓王,而為“初唐四傑”之首。盡管“烽火照西京”的楊炯不服,說恥在王勃之後,但無論如何,王是唐朝的第一個天才詩人。王勃的詩篇當然很好,但文章更好。早年,還不到二十歲,王勃曾為沛王李賢的侍讀。其間,因一篇才華初露的戲作《檄英王雞》而觸怒了沒有幽默感的高宗皇帝,隨後將其逐出王府。

幾年後,一篇即席而作的《滕王閣序》,充分展示了青年的無比才華。此賦一出,華蓋古今,無出其右者。可以說,幾乎到了句句珠璣的地步。

那是唐高宗上元二年(公元675年)秋,王勃去探望身為交趾縣令的父親。

他孤身一人南下:淮陰、楚州、江寧、潯陽,路過洪州也就是南昌時,正趕上重修的滕王閣落成,都督閻伯嶼於重陽日大宴賓朋。王勃有幸受邀。開宴前,閻伯嶼為向眾人推出女婿吳子章,而叫吳提前寫了一篇重修滕王閣的序,並叫他反復背誦,為的是在宴會上露一手。

宴會開始,酒過三巡,閻伯嶼按事先設計的,請在座諸人現場作序。與會賓朋毫無準備,亦不曉得領導用意,故而皆推辭了。就在閻伯嶼準備叫女婿現場“作序”時,看到正在獨自飲酒的王勃,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後生。於是,閻伯嶼無意地問了一句:“王子安,可否現場作一序?”

他以為小夥子會像其他人那樣推辭,但沒想到王勃振衣而起,叉手施禮:“敢不從命?!”

閻伯嶼一愣。

王勃要過紙筆,沉思片刻,揮筆疾書。閻伯嶼很郁悶,確切地說很氣惱,但已經如此,又不好發作。就在王勃疾書時,離席去了偏室。但對王勃所寫之序又感好奇,故而叫人出去觀看,順便進來稟報。

開始時,閻伯嶼聽人說,王勃開篇寫的是“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閻伯嶼冷笑道:“老生常談,有何新奇?!”

他聽到“台隍枕夷夏之郊,賓主盡東南之美”時,開始不語。

最後,當聽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時,老閻不禁拍腿大喝一聲:“此真天才也,當垂不朽!”

隨後閻都督重返宴席,站在王勃身邊,看著小夥子落筆千鈞,最後把酒言歡。

王勃寫《滕王閣序》,為席間即興而作,文不加點,渾然天成,滿座驚奇。其實,王勃這個本領,是早就具有的,而非盲打誤撞。《酉陽雜俎》就記載了他蒙著被子打腹稿的故事:“王勃每為碑頌,先墨磨數升,引被覆面而臥。忽起,一筆書之,初不竄點,時人謂之‘腹藁’……”寫作前,王勃先磨墨數升,後用被子蓋住臉,躺在床上。靈感所來,忽地坐起,一揮而就,時人稱之為“腹藁”。“腹稿”的典故就是這樣來的。

對我們來說,“腹稿”是要反復修改的,但對王勃來說卻是一揮而就的事,於是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他能夠在滕王閣上即興寫下那千古名篇了。算起來,《滕王閣序》只有七八百字,但每句皆如珠玉:“物華天寶”“人傑地靈”“高朋滿座”“萍水相逢”“時運不濟”“物換星移”“俊采星馳”“勝友如雲”“騰蛟起鳳”“紫電青霜”“雲銷雨霽”“漁舟唱晚”“雁陣驚寒”“興盡悲來”“關山難越”“失路之人”“他鄉之客”“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老當益壯”“窮且益堅”“青雲之志”“桑榆非晚”“勝地不常”“盛筵難再”“臨別贈言”……你很難想象,在短短的一篇序裏,竟然創造了如此多的成語和熟語,滋潤了後世一代代寫作者。

《滕王閣序》最後一段是“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無路請纓……”每每讀到這一段,總令人百般感慨。像很多天才一樣,王勃也死於二十七歲。那是一個令人惋惜的意外。否則的話,他必然會寫出更多的華章。這是一個極具才華者的不幸結局。但人生如此。在最絢爛的年華裏,逼迫一個天才謝幕,只留下雪亮的影像,不時被歷史的大浪卷起。

王勃死後,早年不服於他的楊炯為他的《王勃集》寫了序言。這樣也好。

王勃在交趾探完親後,於唐高宗儀鳳元年(公元676年)秋八月渡南海回返,因風浪而墜入大海……或許,一年前,在滕王閣上,我們的主人公就為自己的命運悄悄地作了注腳:“盛筵難再,蘭亭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