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960(一)

齊老二雖然怵我曾祖父,但也不是什麽善茬,脖子一歪,悶了口酒就嚷道:“半年之後咋滴?”

曾祖父不想與他起沖突,好生勸道:“沒咋滴,村東頭空房子也還有幾間,我勸你還是早點搬過去為好。”

那齊老二平時覺得自己在村裏那也是說一不二的,唯獨怕老夏家,那口氣也憋了很久,漲紅的臉大喊道:“你就說咋滴吧,不是說他住進去三天就挺屍嗎!你不是說我挨不過半年嘛?咱倆打個賭,你敢不敢?要是我挨過去了,夏老頭,到時候你得擺上八葷八素,親自請我去你家上方頭坐下,再喊我一聲齊爺!”

曾祖父起身笑道:“半年之後,我會親自替你收屍!”

齊老二是個屠夫,農村裏的屠夫只在過年前會比較忙,豬,那時候是很農家很珍貴的資產。過年前半個月左右,挨家挨戶的都會殺豬,留了肉過年,再選一部分拿到鎮上去賣,換些過年用的行頭。

殺豬匠在農村裏是有一些地位的,過去農村裏殺豬是要請客吃飯的,我們管做叫殺豬酒。誰家的豬殺了,就會請隔壁鄰居一起去吃頓飯,前提是別人會喊你幫忙,捉豬蹄,燙豬毛。完事後,晚上做上一大鍋紅燒肉和豬下水,大口吃肉,大口吃酒。

在物質匱乏的那個年代,殺豬酒是讓人滿足的,一年到頭也就那天和過年能吃的相對富足。農村人幹的都是體力活,吃起肉來也絲毫不含糊,這場酒,殺豬匠是會坐上賓席的,這是中國自古以來對手藝人的尊重。

酒足飯後後,齊老二便腰上別著短刀,滿嘴油膩,提著主人家額外給的一斤豬肝外加些碎肉哼著小曲滿意的踱回大宅,家裏的孩子可都指望他手裏那點東西呢。

可惜這副場景只出現在過年的時節,平時齊老二家也是難得見上半點葷腥的,那時候窮都窮的一樣公平。

那次和曾祖父的爭吵後,夏家那幾個流氓惡棍時常拎著長棍短刀的在齊家大院前溜達,齊老二的氣焰倒也收了不少,至少在洪村,在那個年代,夏家的勢力就是一霸。唯獨當時來的一家姓李的兩兄弟,老大體格也是十分健壯,老二精明的要緊,但他們唯獨不去招惹老夏家的人,後來李家老大就失蹤了,聽人說是去當兵了,再後來就聽李二爺說他家哥哥在外邊打戰,大約是死掉了。

三四月的時節,是最青黃不接的時候,菜園子裏的菜還是青的,地裏的糧食也才播種不久。那時候,農村的婦女一天除了下地勞作,回家洗衣做飯外,還有一樣工作,那便是挑豬草。

齊老二家,也養豬,而且是兩頭,一大一小。大的留到入秋前宰了賣錢,小的則養著留到過年。

一天的活忙完,農婦再去打豬草是很累的,如果想圖個方便,那就就近選擇。菜園子裏會種白蘿蔔,白蘿蔔的葉子又長又多,是給豬吃的絕佳原料。

但是蘿蔔葉卻也有個對豬致命的地方,那便是葉綠素含量太高,再沒有煮透的情況下,豬吃了,很容易中毒死亡,這也是農村養豬最常見的死亡方式。

齊老二家的幼豬崽是開春了才買的,不過二三十斤,那天中午吃了他媳婦喂的蘿蔔菜後不久便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沒挨到晚上就一命嗚呼了。

這豬算是病死的,齊老二氣得給他媳婦一頓好抽,牲畜在那個年代屬於是農民的固定資產珍貴得很。死了豬,齊老二又舍不得埋,四月裏的天氣說冷不冷,說熱也有點熱了。冰箱在那個年代根本就是農村裏不可能有的稀罕物件,做臘肉又過了季節。而且這病死的豬,就算是放血快的,口味也趕不上新鮮豬肉。

齊老二本就是殺豬匠,拿著家夥事三下五除二,刨去內臟和還得了小一百斤白肉。晚上去小賣部打了一斤白酒,讓媳婦炒了肉,一邊心痛一邊又大口地吃。酒過三巡,想出個法子,去折些松枝回來,架在院子裏做熏肉。

肉被松枝熏烤過後,油脂會被逼出,水分也會被烤幹,可以作為長時間保留的一種方式。

熏肉的地方就選擇院子裏,這間大宅的院子中間有一口六角的古井,原本齊老二搬進來的時候這井是被封住的。封口用的是一堆褐色的泥土,和封酒壇那種黃泥土有些相似。

村子裏的水源那時候主要是靠人力從河邊擔水,費時費力,齊老二住進大宅後二話不說,敲掉了那口古井的封口。井裏的水倒是甘甜的很,就是自那以後,齊老二家總覺得他們家比別人家的溫度都要低上幾度。

熏肉就在這口井的邊上,把肉按照幾斤一條的分好,搭上架子,下面用松脂點燃。當肉香逐漸替代了煙熏味的時候,月亮也已經爬上了半個山頭。

齊老二看著那一堆還燃著的炭火,心想著就這麽放著吧,等明兒一早起來,這肉也就成了,胡咧咧的拿起地上的酒壺灌了一口就搖搖晃晃的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