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廟(三)

八十年代中期,農村裏的各式槍支是泛濫的,我家也不例外。我父親因為當過兵,所以格外喜歡,他又是村裏那幾年的民兵隊長,那會兒的民兵是有真家夥的。我們家除了獵槍之外還有一條56半,那會兒部隊都已經開始裝備八一杠了,淘汰下來的56半就給民兵預備役使用。父親愛槍,他那條56半據說當年是從越南戰場上淘汰下來的,走過火,給擦得一塵不染,就在他房間裏的床底下放著,還有兩盒子彈呢。

要我一個人去大廟,我是不敢的,我是真怕,狗日的才會吹牛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凡說那樣話的人不是愣頭青就是真慫包。不信,就算是查文斌,你叫他一個人去大廟睡一晚上,我想他也是心虛的。

他已經先走了,高城家離我家有點路,他是騎的自行車,我得走路,從我家往大廟有四裏地,其中有二裏都是沒人的小路。

我摸到我爹房裏其實就是偷槍,這男人吧愛槍一是骨子裏崇尚暴力,二是手裏有家夥腰杆子就硬氣,這話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說的。我們家還有礦燈,就是電瓶用皮帶拴著掛在腰上,燈頭用一根寬松緊帶系在腦門上那種,亮度簡直可以媲美現在的氙氣大燈,這兩樣東西我都備妥了才躡手躡腳的出門。

到了門口,我一想,這還是不行啊,我又打起了我家那條狗的主意。

我家有條狗,我爹養的,說是狼狗和土狗的雜交品種,今年也不過就兩歲大,平時瞅著就是傻乎乎的樣,是個見誰來了都搖尾巴的貨,我就給它取名叫“呆呆”。

從狗窩裏硬是給它拉了出來,又從廚房裏弄了點肉,哄了半圈,那畜生硬是不肯出門。這家夥把老子給氣的,肉你吃了,力你不肯出,我想打又怕驚醒了我爹。我眼珠子一溜對那縮進狗窩裏的呆呆說道:“跟我出去呆呆,爺晚上帶你去找條母狗玩玩咋樣?”

其實呆呆是恨我的,因為一年前,它剛剛有點熱血沸騰的時候看上了村裏一條母狗。那會兒我和胖子剛回來就瞅見村口一條狗正趴在另外一條母狗身上要幹那事,胖子調笑這年頭狗都比我倆瀟灑,我一聽就找了塊石頭砸了過去。這一砸,把正準備辦事的那條狗給嚇到了,從此以後,它便萎了,看見母狗總會叫的很淒慘,估計是心理受到傷害了,其實我也不知道它就是我家的狗……

呆呆探頭探腦的在狗窩裏想了會兒,剛把腦袋探出來,我用繩圈一把就套住了它脖子使勁往外一拉,那畜生“嗷”得一嗓子差點沒把我嚇得半死。我扯著它就往外跑,一口氣撒出去半裏地,回頭一看,呆呆耷拉著耳朵一臉恐懼地看著我,一副死活不肯就範的樣子。

我蹲下身對它說道:“我知道你看上了村頭牛老三家的那條母狗,瞧你那點出息,你要是個真狗漢子,今晚陪我走一趟,回頭我就給那條花狗給你弄回來做老婆咋樣?”

那狗竟然像是聽懂了我的話,在原地轉悠了兩圈後竟然跑過來舔我的手掌心,真他娘的是個色狗!要知道平時就算是我給它肉吃它都跟見了瘟神似得要躲開,這會兒竟然跟我攀交情了。

我現在也算是兵強馬壯了,有狗有錢槍,腰裏臨走時查文斌還塞給了我兩道符。這慫人膽子有時候也是需要壯的,雖然我一貫來是比較方案這麽裝逼的,但是那一晚我的確很裝……

我竟然是一路唱歌進去的,唱的啥?鄧麗君的甜蜜蜜……

到了那顆巨大的水杉下我就唱不出來了,也不知道是誰他娘的傳言說這樹神的很,老有人來這兒燒香祈願。這不,那樹底下還有三根長香亮著,都已經快要燒到底了,再一看,樹上還掛著有些紅綠的布條子。你說我本來就怕,好不容易膽子有點起來了,給我來這一場面,這不是存心的嘛!

我心裏已經把那個燒香的詛咒了一萬遍了,喉嚨裏的歌已經換成了:“阿彌陀佛保佑,聖母瑪利亞保佑,太上老君保佑……”

大廟,也就是義莊就在我眼前了,也就一百米的路吧。一邊河裏的水“嘩啦啦”得流著,你想想看,後半夜一個人跑到這種鬼地方來,我都覺得是自己腦子有病,那靜得就是個好人來了都會得神經病啊。

瘆得慌,真心怕,我只覺得自己背後的汗毛一根接著一根豎起,那頭皮子麻得都要用手撓啊,腦袋瓜子裏“嗡”得聲音,一陣接著一陣。我腿沒有打顫,至少這兩年裏我跟著查文斌沒少見過邪門的玩意,也曾單獨過,而且已經親眼見過臟東西。可是那會兒我都不知道怕,可是今晚,我真的怕了,一種無形的壓力鋪天蓋地的襲來,從心底裏往你喉嚨裏鉆。

科學解釋恐懼是一種應激狀態下的消極的自我保護反應,那我認為起碼是人潛意識裏認為自己已經遇到了危險。而我膽子算是大的,那麽我認為這個危險已經超出了我的承受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