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一條白魚(一)

鄉下的老人通常都會教育自己的孫子輩,一個人晚上走夜路的時候如果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千萬不要答應,就裝作沒聽見,因為那是有死去的鬼魂找替死鬼。你要是答應了,就有可能被選中,這件事我親身經歷過。

在我九歲那一年夏天,父母經常會帶著我去朋友家串門,那段時間,父親愛好麻將,那時候他們打麻將的搭子是比較固定的,通常這樣的家庭聚會,我們這些孩子們也都會跟著去湊熱鬧。女人們會選擇坐在一起聊天納涼,因為父母都在過著自己的世界,所以才懶得管這些淘的更猴子一樣的孩子們,多半給個幾毛錢就打發了。而孩子們拿著大人給的零花錢則會去買各式的零食或者小玩意,所以這樣的時候,通常全家人都是開心的,我也不例外。

幾個跟我一般大的孩子有一天晚上就去河邊釣汪刺魚,我們當地叫黃辣丁,那時候都是用媽媽的繡花針別彎串上蚯蚓,一根帶線的竹竿子即可。釣點是在父親的朋友家往下七八百米路的一處兩河交界的地方,那地兒有一道橋,經常釣魚的朋友知道,這種魚最是喜歡住在老河埂邊,年頭越是久就越是多。

洪村有很多橋,有一些橋的年紀都是超過了太爺爺輩的,我們去的那道就是個石拱橋,現在已經拆了重新架成了水泥橋。原來那座橋下有個挺大挺深的水潭,水流呈回旋狀,聽人說早些年有個女的因為感情問題就從這裏跳了下去結果被漩渦卷到下面的亂石堆了,找了整整兩天才在上遊築壩攔水才把人給撈起來。

這件事我們孩子們也只是聽說,好像是我父親那一輩的事情,死的還不是自己村的。加上時間過去那麽久,漸漸的,人們也就開始淡忘掉這件事了。那座橋特別的兩塊,夏天的時候時常有人去納涼,晚上連個蚊子都沒有,稍稍身體不好的還得多帶一件長袖。

我們釣魚是沒有浮漂的,單線單鉤,扔下去,全憑手感。黃辣丁力氣大又貪吃,一旦咬住就是一口吞然後猛得往洞裏跑,竹竿子都能拉彎了。那天晚上,手氣還是不錯的,釣了得有一小水桶,都得跟筷子長短,通體黃燦燦的很是漂亮。其中有一條黃辣丁非常奇怪,居然是白色的,我從未見過那種顏色的魚,並且它的體型也要大過一般的黃辣丁,我記得很清楚,那是最後一條。

因為有三個小夥伴,到了分魚的時候,大家都特別地想要那條白的。小孩子麽,覺得稀奇的東西就是好的,有人說,這魚是我釣到的,還有人說蚯蚓是我挖的,那杆子還是我帶來的呢!爭執不下,就用了最原始的辦法,石頭剪刀布,最終贏的那個人並不是我。

喜子是贏家,他比我大三個月,原本跟我應該是一屆讀書的,可後來他卻整整留了兩次學。

喜子從桶裏拿到那條白色的魚後就用茅草從它腮邊穿了過去提在手上,我們都需要回去找各自的父母,因為時間差不多也到了他們該散場的時候。就是在這八百米遠的路上,那時候兩邊都是稻田,一條泥巴路,喜子竊喜自己的運氣不錯,我和另外一個小夥伴各自充滿著羨慕卻又無可奈何。

走出去不久,喜子就突然“哎”了一聲,然後扭過頭去道:“誰啊,誰喊我啊?”

我們絲毫沒有在意喜子的這個舉動,只是繼續往前走,喜子在原地停了一會兒後追了上來問道:“剛才不是我娘喊我吧,那聲音聽上去不像,反正是個女的。”

我的確是沒有聽到有什麽女人在喊喜子的名字,也就沒有答話,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後,喜子再一次停下來道:“你們聽又在喊我了!”然後他再次在原地轉動著道:“誰啊,誰喊我啊?”我記得很清楚,喜子重復地問了好幾遍,問的我們都有些莫名其妙,反正喊喜子的那個人我們沒見到,連聲音都沒有聽到,只有喜子一個人在強調著的確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這個小小的插曲伴隨著父母們聚會的結束很快就煙消雲散了,我們被各自的父母領回了家,只是自打那以後,喜子就再也不好了。

喜子的那條魚當天夜裏被他當作寶貝一樣養在了外面的一口水缸裏,那是他媽媽冬天腌菜用的,夏天便拿出來洗幹凈去味道。第二天一早,我們是要結伴去讀書的,二年級早課七點半要到學校,我們三戶人家數我最遠,喜子家最近,那天早上提著裝著午飯的茶缸照例到喜子家門口的時候,他的媽媽告訴我們喜子生病了,讓給老師帶個假。

有大人出面,小孩子們自然是沒有料想到事情會有多嚴重,以為就是一般的感冒之類的,很常見。傍晚放學的時候我還看見喜子腦袋上包著一條他老媽的黑絲圍巾,坐在他父親的自行車書報架上,說是剛從衛生所掛完點滴。他父親說,明天還要請假,讓我們繼續帶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