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人類的悲劇

庫柏踩在冰碴泥濘裏,低聲咒罵著,讓人毛骨悚然。他簡直不相信戴蒙德會這樣沒用。讓他憤怒的是,戴蒙德竟然沒預料到這種事情會發生。自從詹森在船員心裏種下懷疑的種子,他就該知道他們最終會失敗,會墮落,會放棄。

風從西面徐徐吹來,將帶著冰山氣息的冷空氣吹進他已經凍僵的鼻中。要追蹤那兩個人是很簡單的:他們的靴子都深陷進厚厚的冰碴裏。他跟隨他們的腳印一路向北來到一個冰崖。再往上走一些,他聽到了他們說話的聲音。他們沒有試圖降低說話的聲音,這些蠢貨。顯然他們正全神貫注地做費神費力的任務。他們興奮地互相發著指令,就像兩只小狗在隔著籬笆互相吠叫。

皮埃爾的重口音很容易識別。另一個人是誠實喬治。庫柏厭惡地撇起了嘴。在所有人中,怎麽偏偏是他們像詹森一樣?背棄職責是應該受到譴責的。誰也沒有理由擅離職守。

庫柏抄近路順著冰崖旁融化的冰雪往下走。冰面的裂縫一直向北延伸。他終於看到他們到底是在做什麽,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一只海豹!他們抓到了一只海豹!

這兩個人正忙著擊打這只哺乳動物的頭部,要結果它的性命。海豹不算大,一米多長,但它身上有天賜的絕好的肥厚脂肪和肉。生肉含有豐富的能抵抗壞血病、拯救生命的維生素C。海豹的垂死掙紮漸漸停止,血液在薄冰上流淌。

庫柏快步走向那兩個人,他們因剛才的搏鬥還在喘著粗氣。周圍的冷空氣環繞著少尉的手指,指關節上所有裸露的地方都冷冰冰的。手槍更冷。

“先生!”皮埃爾高呼,氣喘籲籲。他的雙眼興奮得發狂,他的雙手因為之前的搏鬥沾滿血跡。“一只環斑海豹!我們得救了!”

庫柏的左手緊壓住外衣下的手槍。他在北極唯一的朋友的出現,給了他力量。庫柏默不作聲地將槍口抵住喬治的後腦勺。

“看看我們抓到了什麽,好好先生?是這兩個叛徒嗎?”

喬治停在原地不敢動,他正斜靠著海豹棕色的鰭。他極其緩慢地將兩只手放在海豹身上。皮埃爾驚恐地喘著粗氣,他也低下頭,大大張開雙臂,把自己交給庫柏。

庫柏皺起眉頭,他注意到喬治有些異樣,而那讓他十分不安。他頸後有一道10厘米長的傷疤裂開了,傷口不斷滲出血液。他意識到那是壞血病的病征,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皮埃爾之前就提到過,在這種病的侵蝕下,結疤組織會退化。

皮埃爾注意到庫柏分心了,他很快結結巴巴地開始解釋。“我們看到了海-海豹,先生。”他說,“我們沒出聲,擔心把它嚇跑了。我們就溜出來抓住了它。我們得救了,先生。”

“得救了,我們嗎?”庫柏譏笑道,舌頭火燒火燎的,帶著酸味。他努力想集中注意力解決眼前這兩個失職的人,要尋求正義,但喬治脖子上流膿不止的傷口太過觸目驚心,任誰也沒法忽視。他被迷住了,又敬畏,又恐懼。

喬治用抽泣回應了一聲。空氣中的緊張並不是得救的希望,他很清楚。

“我不相信,在所有人中,竟然是你,皮埃爾,會擅離職守。”庫柏抽回思緒,但仍然緊緊盯著那個發出惡臭的傷口。

皮埃爾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就跟該死的詹森一樣!”庫柏怒吼道,擡起手槍。他最終將視線從傷口移開。

喬治的雙手開始顫抖。海豹的血已經浸透了他的雙膝,感覺到血已經凍成冰,他嗚咽起來。

自從藍色馴鹿號被扳正以來他所享受到的頭腦清晰的感覺正在消失。暈眩感在增長,還有焦慮感。也許他在酸橙肉餅的事情上搞錯了,根據計算結果,他們兩周之前就已經吃完了,但庫柏今天早上都還吃了最後一個。那麽為什麽喬治會有那種病症?庫柏將手槍更用力地抵住他的頭。

“為什麽每個人都叫你誠實喬治?”

他的顫抖減緩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困惑。

“先——先生?”

庫柏咬牙切齒地怒吼道:“為什麽大家都叫你誠實喬治?”

“我——我的姓是林肯,先生。”

“所以呢?”

“是昵稱——是來自伊利諾伊州的總統候選人,亞伯拉罕·林肯‍1的昵稱。”

“真是荒唐。”庫柏斥責道,“一個誠實的政客?不,你以為這會引導我信任你。一開始就有人策劃了這件事。他媽的誠實喬治在保持供應不斷鏈。告訴我,你個狗娘養的,酸橙餅什麽時候吃完的?”

在被槍管指著的巨大壓力下,他畏縮著回答道:“大——大約兩——兩周以前,船長。”

“撒謊!”庫柏咆哮起來。喬治惶惑地嗚咽起來。

庫柏死死地盯著那道傷口,視線都模糊了。熟悉的緊張感襲來,他雙手開始顫抖。誠實喬治顯然已經患了壞血病。他們所有人都是。他自己犯了個錯,問題就在這。一個錯誤,一個計算上的錯誤。安德斯是個惡霸。詹森是個賊。庫柏是人。人就會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