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臨安夜宴

夏末秋至,眼看就要立秋了,立秋日正是葉正程的壽辰,葉家富甲一方,在朝中也頗有些影響,這次壽誕,自然要大擺筵席,招待達官貴人。

今年葉正程也往渤海郡王府遞了請帖。渤海郡王乃當今皇帝之表弟,皇帝之母韋太後是他的親姨,皇帝能渡河逃到臨安來,也是多虧了他從中斡旋。當年他不過十六歲,卻有勇有謀,設下連環計,助皇帝沖破層層封鎖。皇帝對他極為倚重,登基之後封他為郡王,甚至想任其為宰相,但他對政事不感興趣,只在自己豪華的府第中整日飲酒作樂。

即使如此,渤海郡王仍然是這臨安府的第一勛貴,想結交他的人比比皆是。

往年葉正程親自上門拜訪過,也送過重禮,但渤海郡王一直避而不見,今年葉正程本來也沒有抱任何希望,誰知帖子上午才送出去,下午郡王府便打發了人來,說郡王將親自上門為葉老爺子賀壽,並為烏玲瓏之事向葉景印道謝。

葉正程自然是受寵若驚,下令以傾府之力準備這場夜宴,寶庫裏壓箱底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擺出的各種瓷器有汝窯的鈞窯的,哥窯的定窯的,甚至還有前朝的秘色瓷,金銀器不可勝數,各色果子糕點、佳品菜肴,準備得應有盡有。

忙活了大半個月,立秋終於到了,葉府熱鬧非凡,聽說渤海郡王要來賀壽,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員也都來了不少,還帶了不少女眷。為了招待女眷,還開了花廳,幾乎闔府上下都要前去伺候。

蕓奴雖笨,卻也得了個到花廳伺候的差事,官府女眷們已來了不少,個個都戴了花冠,身穿各式錦緞衫子,花廳裏暗香浮動,笑聲不絕。蕓奴端了一盤“滴酥水晶鲙”,恭恭敬敬地放到一位年輕娘子面前。那年輕娘子正與身旁的另一位娘子說話,說得興起,手一揮,打翻了這盤菜肴,灑了蕓奴一身。

“你這女婢是怎麽回事?”那年輕娘子喝道,“怎麽放的東西,會不會做事?弄臟了我的衣服,你賠得起嗎?”

蕓奴滿腹委屈,卻不敢申辯,忙磕頭道歉,一位管事兒的嬤嬤過來,呵斥道:“又是你這個笨丫頭,幾次三番沖撞客人,還不快收拾東西滾出去!”

蕓奴忙收拾滿地的碎瓷片和食物,忽然聽到一個軟糯好聽的聲音道:“不是你自己打翻了菜肴嗎?怎麽怪罪到一個小丫頭身上?”

蕓奴擡頭,看見一身華服的烏玲瓏。她面帶淺笑,俯身將蕓奴扶起:“別撿了,小心傷了手。”

“烏娘子有禮。”那個跋扈的娘子朝她欠了欠身,“烏娘子莫非與這女婢相識?”

“我向來幫理不幫親。孟娘子,你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怎麽如此不識大體?”烏玲瓏的話軟中帶硬,孟娘子礙著她的身份,不敢與她對嘴,一臉不滿地坐回去,不再做聲。烏玲瓏挽了蕓奴的手出來,和善地說:“上次的事,真是多虧了你,為了略表謝意,我把你上次穿過的那件衫子帶來了。”

侍女金蘭捧了一件衫子過來,交到蕓奴手上,蕓奴忙推辭:“那都是奴婢該做的,哪敢貪圖娘子的衣衫?”

“你就拿著吧。”烏玲瓏笑道,“莫非是嫌棄這衣服不好?”

蕓奴忙搖頭:“奴婢一輩子都沒穿過這麽好的衣裳,怎敢嫌棄?”

“既是如此,便收下吧,若是再推辭,我可要生氣了。”

蕓奴只得捧了衣衫,向她磕了個頭,轉身退了下去。金蘭有些不滿:“娘子,那衣服可是你最喜歡的啊,怎麽就這麽送人了?”

“一個婢女穿過的衣服,我還會再穿嗎?”烏玲瓏道,“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她拿去或穿或賣,日子也能好過些。”

金蘭還是有些不忿:“娘子,你太善良了,人家可未必記得你的好。”

“夠了。”烏玲瓏板起臉,“你什麽時候也學會頂嘴了?”她攏了攏身上用鮫綃做的衫子,“咱們去讓那些庸脂俗粉看看我這身衣裳,也好叫她們開開眼。”

蕓奴鬧出那麽大的亂子,管事婆子自然不會讓她再去前頭伺候了,便在廚房裏幫忙,一直忙活到天黑,才總算得了個空兒,回清泠軒休息一會兒。她一身煙味,手也有些臟,不敢碰那衫子,只用布細細包了,帶回房中藏好。

今夜的月色很美,園中的牡丹開了,一團一團,全是上品夜光白,這種花花朵碩大,如雪晶瑩,夜晚之中尤為明麗,宛如一盞盞白燈籠,因此又名昆山夜光。蕓奴坐在黃桷樹下,欣賞滿園子的花,心想若能天天見到這般美妙的景色,便是一直被欺負也值得了。

忽然暗香浮動,白衣翩飛,有人在她耳邊輕輕呵氣:“蕓娘子好興致。”

“白,白公子?”蕓奴驚道,“您是怎麽進後院的?”

“別說是葉府後院了,就是皇宮大內,有何處是我不能去的?”白謹嘉笑道,“何況我今日還是葉老爺子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