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節

1.

劉春曉跑了。

其實從睜開眼睛恢復意識的那一刻開始起,他就已經在想辦法逃離醫院。他逼著自己一頓不拉地吃下難以下咽的醫院餐食,又背著好心的護士沒注意,偷走了藥櫃上的幾顆止痛片。早上查房的時候,他盡量讓自己表現得精神抖擻,所以很快,當通知陪床的小同事和護工可以把他挪床去普通病房以後,劉春曉一直懸著的心這才紮紮實實地給放回了肚子裏。

因為相對於人多眼雜的急診病房來說,普通病房要寬松許多,病人經常不在醫院過夜的事情也並不是什麽稀奇事。

看來七十多歲的阿奶還並不知道自己受傷住院的事,領導瞞著這個消息也是考慮到老人的身體。梁水生給劉春曉打過一次電話,但是也僅僅停留在恢復身體健康的層面上,卻絕口不提案子的事,只是在最後提到章桐,說請他放心,章醫生一切都好,叫他安心在醫院養病。

劉春曉知道案子不破,自己就不可能安心。他需要盡快恢復體能。

這天中午的時候,時機來了,小同事回派出所換班,護工去了食堂,病房裏雖然也有個病友,但是吃了藥,睡得沉沉的。劉春曉便迅速起身,從衣櫃裏取出幹凈的警服換上,收拾好隨身的錢包和手機。警服是前天梁水生派人送來的,應該是想著病好後他出院時能用得上。可是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了,他掏出藏好的止痛片,留下兩顆,剩下的依舊放好,然後就著病床旁茶幾上剛倒的半杯熱水把止痛片吞了下去,熱水能迅速讓藥效遍布全身。最後,又從枕頭底下摸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張給當班護士地留言,然後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做完這一切,劉春曉這才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病房。順著角門,溜出了醫院。攔了輛出租車,十多分鐘後,車停在安平市公安局大院門口,劉春曉下了車,止痛片的藥效讓他恢復了一些精力,結算完車費,他就快步走進大院,並沒有上台階進一樓大廳,相反卻順著旁邊的小路直接去了後面的法醫運屍車入口。

此時,天空陰沉沉的,沒有一絲風,零下的氣溫讓劉春曉站在屋檐下感覺有些瑟瑟發抖。他掏出手機撥通了章桐的電話,只說了四個字——我在外面。

電動卷簾門的聲音猛然響起的時候,劉春曉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這聲音,單調之余竟然有一種陰冷的味道。想想自己剛從鬼門關上溜了一圈回來,他不由得啞然失笑。

卷簾門緩緩升起,因為屋裏光線比較暗,等看清楚自己的面前站著個人時,章桐已經伸手一把把他給拽進了卷簾門裏,同時把開關調成了關閉。

“你怎麽從這裏冒出來了?”章桐急匆匆地說道。

“我,我不放心你。”劉春曉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便趕緊改口,“當然了,還有工作,這不案子還沒破嗎。”

章桐一聲不吭地從工作服口袋裏摸出隨身帶著的強光手電,在仔細檢查過他的雙眼瞳孔的反應後,這才輕輕嘆了口氣,心情復雜地說到:“跟我來吧,你都快被凍成冰棍了。”

她徑直把劉春曉帶進了法醫辦公室,讓他在自己對面潘健的工位上坐了下來,接著便給他泡了杯熱水,想了想,又把自己的毯子給了他,小聲嘀咕:“這裏也暖和不到哪裏去,你就將就著點吧,下午就回醫院去。”

劉春曉聽了,立刻搖頭:“不,我不回去了,我沒事。”

章桐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說不動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伸手指了指自己桌上打開的紙盒:“你不是想知道當年的安平北中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劉春曉不禁心中一動:“你終於願意跟我說了?”

“不是我不說,是這一段記憶,我不願意去想起。”說著,章桐伸手從紙盒中拿出一張相片,遞給他,“這是安平二小的畢業照,87年的,第二排正中央的那個長發女孩,是我的姐姐,章秋。”

“你姐姐?”

章桐平靜地點點頭:“那時候,我在讀五年級。你看相片中,坐在前面的校少先隊大隊輔導員是誰?”

劉春曉目光盯著相片,許久,微微嘆了口氣:“鐘佩君,這眉弓,一模一樣。”

“在安平二小的時候,我雖然和我姐姐在同一個學校念書,但是誰都知道我姐姐並不喜歡我,她是個優秀的學生,校少先隊大隊長,而我,什麽都不是,她告訴我周圍的同學,說我又饞又懶,說我還是個小偷,所以,她成功地把我隔離了。不過這樣也好。”章桐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我能夠清靜地讀書。”

“她為什麽要那麽討厭你?”劉春曉不解地問。

“她不止討厭我,還罵我賤種,叫我滾。”

“那叔叔和阿姨知道這事嗎?”劉春曉感到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