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

市第一醫院急診室ICU病房

離交班時間還有一小時五十二分鐘,值夜班的護士李麗伸了個懶腰,結束了最後一遍巡查,回到護士站後,用力地合上巡查記錄本,然後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希望能借此消除一點正在逐漸襲來的睡意。

都怪樓上的裝修,使得自己已經一周多的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偏偏又是輪到大夜班,李麗感覺自己的智商正在因為嚴重的睡眠不足而變得越來越低。

今天是最後一天值夜班了,李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等下回家,自己一定要好好睡一覺,哪怕天塌下來都與她無關。

李麗的頭疼死了,她伸手拉開醫藥櫃,找出一瓶散利痛,正準備擰開蓋子,突然,一陣刺耳的警報聲在只有兩平方米的護士站裏響起。她條件反射般地擡頭朝屏幕看去,渾身的每個毛孔瞬間都緊張到了極點——這是心臟監測器的報警聲,3 1 7 床的病人,心臟停跳!

雖然說一個醫院中的急診室I C U 病房裏幾乎每天都有病人死去,原因多種多樣,作為急診護士的李麗也司空見慣,但是當報警聲再次響起時,她還是本能地感覺到了說不出的緊張,連忙丟下藥瓶,快步向病房跑去,邊跑邊大聲呼喊著值班醫生的名字。

睡意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整個I C U 病房裏似乎也變得緊張了起來。

心臟停跳後的搶救時間只有寶貴的四分鐘,如果在這四分鐘的時間裏能及時進行心肺復蘇的話,那麽病人醒來的幾率卻也只有不到百分之五十。李麗知道,留給自己和病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用力扯上布簾,然後和趕來的醫生和別的護士一起撲向了屋角的心肺復蘇儀。

半個小時後,一地的狼藉。儀器設備橫七豎八,使用過的酒精棉球被扔得到處都是,ICU病房裏除了還在工作的監測儀外,一切都是靜悄悄的。病床上的年輕女人已經平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嚴格意義上來說,她從住進這間病房開始就沒有醒來過。生命的延續只是靠床邊的那一大堆冰冷的儀器罷了。

疲憊不堪的李麗一邊機械般地整理著散落的手術用具,一邊心裏犯著嘀咕。目光時不時地掃一下身後病床上那個瘦弱的身軀。眼前這個被120送過來的年輕女人其實早就在被人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處在瀕死的邊緣。就連去地鐵站把她拉回來的急診醫生季濤都曾經抱怨說這個女人的存活指數本身就非常低了,連最基本的及格線都差一大截,說她當時就是個死人真的一點都不誇張。大量失血導致嚴重低血壓是一個原因,多臟器功能衰竭是鐵定的了,要不是她還有極其微弱的心跳的話,當時季濤就直接通知殯儀館的人了。

那天把病人送來後,李麗去醫生辦公室找季濤簽字,因為病人是她負責接收的,忍不住就多嘴問了幾句。

“季醫生,既然這個病人是大量失血,為什麽她所穿的衣服上包括內衣褲都是幹幹凈凈的?”李麗直言不諱地對季濤講出了心中的疑慮。

120救護車跟車醫生季濤卻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揮舞著雙手滔滔不絕:“想那麽多幹嘛?我跟車這幾年,對自殺的人不要見得太多啊!很多人的思想是沒有辦法用我們正常人的思維方式去判斷的!”說著,他聳聳肩,“說不定她怕把自己弄臟了,所以出門的時候自己換了也是不一定的哦!”

李麗對季濤的歪理嗤之以鼻,但是讓她更感到意外的是,在這個已經形同死人的年輕女人身上,她卻看到了新鮮的手術刀的痕跡。這些熟悉的刀口,李麗可以打賭自己在醫學院上解剖課時曾經見過差不多的!

她好像動過一個很大的手術,但是這樣的手術卻不應該發生在一個活人的身上,難道不是嗎?

李麗開始收拾地板上的醫療垃圾,腦子裏快速地回想著。

一個正常人的全身血液含量差不多在五升左右,而出血量接近五升的人就不應該還活著!哪怕只是體現在心臟監護儀的那些許輕微的跳動上。

整理衣服的時候,李麗在年輕女人的身上找不到任何能知道她身份的相關證件。或許是因為大家都太忙了,也或許是因為寄希望於年輕女人能夠醒過來,畢竟在經歷這麽多以後她還有極其微弱的心跳,大家就沒有及時報警。而這種事情,對於一個在急診室工作了十多年的老護士來說,早就已經司空見慣了。

現在,李麗心想,人已經死了,而她的身份卻還一無所知。旁邊架子上有一個包,裏面是年輕女人的所有隨身物品。其中李麗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條紫羅蘭色的絲質披肩,綴著柔軟的澳大利亞羊毛,她一直想買一款同類型的,喜歡這種絲質披肩的女人一定也長得很美,只是,從年輕女人入院後到現在,李麗連她本來的面目都無法看清楚了。臉部嚴重浮腫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