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

如果不是當地派出所的同事電話指點的話,光憑歐陽力開著車四處瞎轉悠,是根本找不到李晴父母這所謂的家的。

因為這根本就不能被稱之為——家。它位於諸暨市第二人民醫院後的老城區,搖搖欲墜的磚瓦房依稀能夠分辨出這裏曾經是統一的建築規劃,從院墻上斑駁的標語上可以猜到這棟建築以前是醫院的職工宿舍,只不過現在空空蕩蕩的,四處都堆滿了廢棄的生活和建築垃圾。清晨的街頭,天空灰蒙蒙的,一陣風吹來,五顏六色的塑料袋隨著飄揚的雪花在空中飛舞打轉,給人一種淒涼的感覺。

“老兩口就住在這兒?”歐陽力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光從人口信息資料上來看,盡管需要終身治療了,但是兩個老人還是享受著醫保和社保的,可是這裏分明就是一個廢棄的住宅區,怎麽可能還有人在這裏生活?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聲重重地嘆息:“老兩口的房子早就已經被賣掉了,至於錢去了哪兒,誰都說不清楚,住在那裏也是沒有辦法,老人堅持這麽做,因為離二院很近,步行只要幾分鐘的路程,買菜很方便,而她丈夫李明發去醫院看病也方便。”沉吟了一會兒,或許覺得有些不妥,怕引起歐陽力的誤會,對方便接著說道,“這真的是丁老太堅持這麽做的,我們所裏和街道社工幾次三番想讓她搬出來,甚至於免費給她安排住宿,但是她堅決不同意,好幾次還把我們給攆了出來。這大冷天的,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給他們把房子修一修,然後提供一些生活上的幫助罷了。”

歐陽力輕輕嘆了口氣,小聲嘀咕:“你們也是盡力了的,不能怪你們。對了,當年,他們女兒李晴到底是為什麽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諸暨的,你們知道內情嗎?這麽丟下唯一的父母,在親情上未免有些說不過去的吧,你說呢?”

“是的,我們當時也是這麽考慮,因為無論是由誰來照顧,也沒有自己的子女來得貼心和方便,但是每次問起她女兒,丁老太都不願意正面回答,我們努力過幾次,最終只能放棄,實在沒有辦法,老太真的太固執了。”

道過謝,掛斷電話後,歐陽力便把車停在了一堆建築垃圾旁,前面布滿了泥濘,要想強行開車過去的話,等下出來可就是個大問題了。

三人魚貫而出,冒著風雪快步向隱約亮著燈的屋子走去。

安靜的看守所裏,本來心如止水的盧浩天做夢都沒有想到章桐會特地跑來看自己。她拎著個紙制的方便袋和棕色公文包,穿著黑色風衣,輕便的中筒雪地靴,灰色的羊絨圍巾隨意掛在脖子上,雙眼若有所思地看著盧浩天,卻半天沒有吱聲。

盧浩天燦燦一笑,順手摸了摸亂糟糟的頭發:“章主任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章桐依舊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從紙袋子裏分別拿出了兩樣東西,然後逐一擺放在盧浩天的面前。

一本普通的兒童讀物《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一個有些陳舊的泰迪熊玩偶。外面的塑料包裝紙早就已經剝去。

盧浩天愣住了,房間裏的空氣在瞬間凝固。漸漸地,心理防線終於崩潰,他大口喘氣,眼淚順著眼角無聲地滑落了下來,嘴唇哆嗦了半天,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讀音。

“倩倩的東西,取證結束了。我想,你現在應該會很需要它們,對嗎?”章桐小心翼翼地問道。

話音剛落,盧浩天就像發了瘋似的猛撲了上去,把它們緊緊地抓在懷裏,失聲痛哭了起來。身邊的看守所警察剛要上前制止,卻被章桐用目光攔住了。

壓抑了太久的悲慟在一瞬間終於爆發,近乎崩潰的盧浩天似乎並不只是在為自己而哭泣,他像極了一頭受傷的野獸,拼命哀嚎,因為極度痛苦,他的身體癱軟在地蜷縮成了一團。

“盧隊,想談談的話,我在外面,你可以叫值班員叫我。”

說完這句話後,章桐長嘆一聲,便悄然離開了會見室。在門口大廳旁的走廊裏,她隨便找了個空著的長椅坐了下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章桐雙眼凝視著面前不到一米遠的灰色墻壁,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地聽著會見室內撕心裂肺般的哭聲。

大約半小時後,一位看守所的年輕警員從會見室裏探出頭,對章桐招了招手:“請進來吧,他想見你。”

章桐這才輕輕出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般的神情。

再一次回到會見室裏,章桐突然開始有些同情眼前這個已經一無所有的男人了,他面如死灰,雙眼無神而又充滿了絕望,似乎唯一能夠證明他還活著的,就只是他雙手緊緊抱著的那只破舊的泰迪熊玩偶了。

“求求你,不要把它拿走。”盧浩天小聲喃喃自語。

“不會的,放心吧,你可以保留它。”說著,章桐雙手抱著肩膀,靠在椅背上,接著輕聲問道,“說吧,盧隊,看在你死去女兒盧小倩的份上,告訴我那個在現場的陌生女人,她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