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聲器

鴨居等人沉默不語,老老實實地坐在原地。因為戴著面具,鴨居感到呼吸困難。呼出的氣碰到塑料面具又被擋回來,在臉和面具之間堆積出一層微暖的氣息,但因為一直坐在地上,地板上刺骨的寒意又直往身體裏鉆。

鴨居忽然感受到了陣內的視線。他暗想,陣內怕是又在動一些徒勞的念頭。他最初無視陣內,但陣內卻直盯著他,讓他不得不把頭轉過去。陣內的眼珠在面具後轉個不停,眼神移來移去,先是朝落單的矮個劫匪看了一眼,又把視線移向鴨居,然後再次看了一眼劫匪。

鴨居嘆了口氣,他知道陣內想說什麽。把他拿下怎麽樣?他我和你一起上——他一定想這麽說。

鴨居搖搖頭,把臉湊過去說道:“沒用的。”

“沒問題,沒問題的。”

“我們不是被綁著嗎?”

“就算被綁著,人還是能跳起來嘛。”

“你倒是隨心所欲,可這會讓別人遭殃的。”

這時,右邊的婦人開始痛苦地喘息,肩膀劇烈地上下起伏。

“您沒事吧?”鴨居問道。

“嗯,嗯嗯。”婦人帶著哭腔答道。恐怕是恐懼和不安讓她哭了起來。在鴨居的印象中,中年婦女哭泣的場面只會出現在葬禮和電影中,現在的情況讓他有點意外。

“只要老老實實待著,一定會沒事的。”鴨居不合身份地試著鼓勵她,可怎麽說也無法讓她安下心來。她還是繼續痛苦地喘息,不停抽泣。

“喂,那邊的,吵死人了!”劫匪拿著槍走了過來。

“她害怕得不行了。”鴨居答道。

“不,我沒事。”婦人雖這麽說,卻並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她臉朝下,抽泣得更厲害了。

陣內小聲咂了咂嘴,鴨居也聽見了。陣內厭煩地向婦人一瞥,然後似乎打心底感到不快似的背過了臉。

不一會兒,陣內站了起來。他的動作太過唐突,誰都沒能馬上反應過來。陣內用被捆住的雙腳同時朝地板一蹬,然後用臀部穩住重心,一口氣站起身來。這一系列動作看上去就像水族館的海獅表演。

對陣內來說,劫匪沒在慌忙之中扣動扳機已經是萬幸了。

“讓我彈彈吉他!”還以為他會說什麽,沒想到陣內說出口的居然會是這句話。那口氣簡直就像乳臭未幹的孩子在鬧情緒。他用下巴示意橫放在腳邊的吉他軟包。“把我的手松開,我要拿吉他,讓我彈吉他!”

鴨居擡眼目不轉睛地看著陣內,懷疑他是否神志清醒。這顯然不是面對持槍匪徒該做的舉動。

“別自作主張,給我坐下!”劫匪拿著槍,像用長矛一樣往前捅了一下。

這麽一來,一旁的婦人更加害怕了。她不由得發出一聲哀叫,身體顫抖著。鴨居懷疑她可能把尿給嚇出來了。你小子凈幹這種多余的事,鴨居一邊想一邊瞪著陣內。陣內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但到頭來還是被槍逼了回去,仰面倒下似的一屁股坐下了。

劫匪落單已經好幾分鐘了,消失在另一個房間的劫匪和行長依然沒有回來。

恐怕此刻誰都緊張得不得了。銀行內鴉雀無聲,人質和人質之間仿佛都能聽到彼此的心跳。外面的警察都在幹什麽!鴨居心裏千百遍地罵著。旁邊的婦人哽咽著,更是加劇了緊張的氣氛。

沒過多久,一陣聲音傳來,鴨居嚇了一跳。起初,鴨居以為是誰在說悄悄話或在呻吟,但並非如此。聲音時強時弱,有高有低,分明是在唱歌。鴨居把目光投向一邊,哼曲子的正是陣內。只見戴著面具的陣內嘴唇正動來動去。

其他人質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陣內身上,鴨居聳了聳肩。這裏又不是卡拉OK廳,這位在大庭廣眾之下放聲就唱的朋友著實讓鴨居感到害羞。他一面向眾人道歉,一面想把臉捂起來,卻發現自己已經戴了面具。

鴨居馬上就聽出來了。這曲子平穩而有力,是披頭士樂隊的,就是那首保羅·麥卡特尼在約翰·列儂離婚時作的曲子。

雖然陣內這種不害臊的舉動讓鴨居目瞪口呆,他的聲音卻和保羅·麥卡特尼十分相像,這讓鴨居十分驚訝,簡直就像是在現場播放錄好的曲子。

等回過神來,鴨居發現自己已經沉浸在陣內的歌聲裏了,恐怕所有人質現在都是一樣的感覺。落單的矮個劫匪說不定也樂在其中。陣內在沒有揚聲器和吉他的情況下唱出了名曲的精髓,也釋放了銀行裏火辣辣的緊張感。

歌聲停止的時候,鴨居不由得“哎”了一聲。

“怎麽了?”陣內眼神僵硬。

我還想再聽聽——鴨居沒能說出口,轉而問道:“你這是幹什麽?”

陣內不高興地哼了一聲,對婦人冷眼一瞥,說道:“我可不喜歡哭哭啼啼的大人。”

“這和披頭士又有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