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師畫中來(上)

鳳鳴樓是南京城最大的煙花地,位於夫子廟後身,秦淮河畔,這一代自古便是鶯歌燕舞、青樓林立的銷魂窟。清代有個叫吳敬梓的文人,寫過一本書,名叫《儒林外史》,在這書裏,對這塊煙花地,有過這麽一段描述:“那秦淮河到了有月色的時候,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細吹細唱的船來。淒清委婉,動人心魄。兩邊河房裏住家的女郎,穿了輕紗衣服,頭上簪了茉莉花。一齊卷起湘簾,憑欄靜聽。所以燈船鼓聲一響,兩邊卷簾開窗。河道裏焚的龍涎,沉、速香霧一齊噴出來,和河裏月色燈光合成一片。望著如聞仙人,瑤宮仙女。還有那十六樓官妓,新妝炫服。招接四方旅客。真乃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在這一眾秦樓楚館之內,近二十年,風頭最勁的便數鳳鳴樓了,若問為何鳳鳴樓的生意最好,就一條——鳳鳴樓的姑娘年紀最輕,模樣最美,來處最廣,無論是小家碧玉的江南美人,還是熱情似火的北國佳人,無論是金發碧眼的俄國姑娘,還是小巧玲瓏的高麗女子,您在鳳鳴樓都能找到,沒別的原因,金陵城最大的米商陶精玉就是這鳳鳴樓的幕後東家!

在鳳鳴樓後身,有一座三進三出的院子,高高的院墻,深深的樹影,三步一哨,五步一崗,警戒森嚴,門上高掛一塊匾額,鎏金的兩個大字篆刻於上,是為:竇府。竇萬通就死在他自己的書房之內。

竇府,書房……

十幾個小警員拉開了警戒線,將一眾舉著相機的報紙記者攬在院子外頭,我和蕭自橫扒開人群,鉆進了書房之內。

接待我們的人姓左,名雲襄,乃是挑山幫的二當家,這位左雲襄左二當家生的一副好樣貌,面容英挺俊俏,年紀四十出頭,鬢角風霜更添穩重,左手上帶了一只黑色的鹿皮手套,攏在袖中,顯得整個人諱莫如深,據說這左雲襄早年也是碼頭上拼殺的狠角色,十年前跟了竇萬通,坐了挑山幫的第二把交椅,書房門外,是竇萬通的靈堂,棺材下面披麻戴孝的站著竇萬通的三房姨太太。

大太太姓姜,是當年和竇萬通一同從蘇州過來的,這些年刀光劍影,風風雨雨,大太太始終對竇萬通不離不棄,所以竇萬通盡管吃喝嫖賭抽,五毒全沾,但是對這位大太太始終敬愛有加,無論家裏家外,始終尊她一聲“阿姐”,竇萬通死後,竇家府中,說話最有分量的就是這位姜大太太了。

姜大太太作為正妻,竇萬通一死,姜大太太暫時執掌幫務,所以治喪期間一直是一副長衫打扮,在她身後站著兩個女子,一個花枝招展的妙齡少婦,均是婀娜身材,銷魂腰肢,面目嬌俏,粉黛含情,一個形貌消瘦,淡雅清新,分別是竇萬通的二姨太和三姨太。二姨太玉嬌娥是南京昆劇班子裏的頭牌,三姨太杜盈盈乃是秦淮的花魁。

然而,此時我的目光並沒有被那兩個眉毛的姨太太引走,因為此刻和姜大太太攀談的兩個人,已經引起了我的注意,左手邊那位,是一個高大壯碩的中年人,穿著一身熨燙的非常筆挺的軍裝,鼻梁上一副金絲眼鏡,頭上的摩絲擦得鋥亮,一絲不苟的梳成了一個三七粉,整張臉油光滿面,像商人多過像軍人。

“這誰啊?”我悄悄的問了一嘴。

蕭自橫瞟了一眼,在我耳邊小聲說道:“南京戍守部隊的司令,宋時謀!”

“戍守司令?原來他就是宋時謀!”

蕭自橫白了我一眼,一拉我的袖子,將手伸到我的身前,搓了搓手指,做了個點錢的手勢,我登時會意,瞪著眼睛說道:“買來的司令?”

蕭自橫一撇嘴,無奈的說道:“一個虛銜兒的司令算什麽,只要你有錢……”話說道一半,蕭自橫猛地掩住了嘴,憋住了下半句話。

我一聲長嘆,指著宋時謀宋司令身旁那個一身警裝的高官笑著說道:

“這不是你的頂頭上司,南京警局的楊驚雷,楊大局長麽?都說黑白不兩立,官匪似海仇,看你那位楊局長和竇萬通的家屬相談甚歡,怕是身上也不幹凈吧!”

蕭自橫冷哼了一聲,不再理我。

我抽了抽鼻涕,鉆過警戒線,站在入門處,張開雙眼,開始掃視整間書房。

竇萬通的書房很大,坐北朝南,四扇窗子緊閉,窗台光潔照人,無有半個腳印,窗框上也沒有撬動的痕跡,基本可以肯定,書房的大門是進出書房的唯一路徑!竇萬通做的是黑道的生意,故而很多賬目見不得光,竇萬通的這間書房,大門裏嵌著厚厚的鋼板,用的是西洋的機械轉心鎖,鑰匙只有竇萬通自己一人掌握。據值夜的家丁說,昨天下午,竇萬通一人走進了書房,反手鎖上了房門,並且清退了院子裏所有的家丁,家丁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因為他們知道,老爺核對賬目的時候,是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的。兩個時辰後,天色漸暗,書房裏卻遲遲沒有亮燈,巡邏的眾家丁起疑,去尋姜大太太,姜大太太點著燈籠走到了書房,書房的門緊緊的鎖著,拍門叫了好久,也不見竇萬通應門,姜大太太慌了神,找來了兩個體格壯實的家丁,從門外撞倒了門,沖進了書房,燈影一晃,正看到書桌後頭的椅子上,竇萬通無頭的屍首正襟危坐,書房的鑰匙在竇萬通的衣兜裏,腔子裏的血流了一地,竇萬通血肉模糊的人頭就擺在桌子上,瞪著一雙大眼,呆呆的望著姜大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