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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迷你庫珀車的發動機嗚咽著,儀表盤下面的橫档上黏著幾塊口香糖。去羅辛頓的路上,阿曼達一直在激烈地發表長篇演說,她受不了租過這輛車的那些人;竟有人殘忍地對待一輛沒有自衛能力的汽車——這勾起了她全部的人性。

一大半的路程都要在A1公路上度過,杜戈爾討厭這條路。郊區像藤蔓上伸展的卷須,向北爬行,雜草叢生的旁枝從北環路一直伸展到蘇格蘭,一路攜帶著有關尼斯登和埃德蒙頓的記憶。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杜戈爾很不舒服,身子扭來扭去。今天他穿了一件新的粗花呢外套,是阿曼達給他挑的。他還把頭發理了。阿曼達堅持認為,這件衣服看起來比較體面。杜戈爾發覺這種體面讓他渾身發癢。

他試著靠琢磨弗農·瓊斯的事來轉移注意力。令人苦惱的是,這件事他知道得太少了。他去過一趟西漢普斯特公立圖書館,對《英國聖公會聖職者名冊》和一月二十四日出版的那張刊登了弗農·瓊斯訃告的《泰晤士報》進行了一番研究。

有關這位教士的資料本來就很貧乏,它們也沒增添什麽新內容。弗農·瓊斯,生於一九一一年,在劍橋大學的聖保羅學院和聖約翰學院學習過。一九三三年,他被任命為執事,一九三五年被任命為神父。由於監獄神父的身份,他接受了各種皇家專門調查委員會以及和刑罰改革有關的任命。一九六一年成為羅辛頓教士。一九七五年,他獲得大英帝國三等爵士勛位。

訃告講的主要是他在監獄裏的工作……“他針對這一方面以及周邊社會議題的觀點在英格蘭教會內外引發了許多爭論。”

阿曼達將迷你庫珀車轉向通往羅辛頓的B級公路[1]。幽暗平坦的鄉村如同黑色的海浪輕輕拍打著公路。在劍橋的那三年,杜戈爾一直生活在沼澤地區的邊緣[2],對河水無怨無悔地滑入冰冷的北海中的景象,他一直難以接受。

阿曼達開始哼唱《音樂之聲》的片段。

道路開始上升。羅辛頓坐落於一大片泥沼的巖層上。迷你庫珀車的前燈照到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羅辛頓城區委員會。歡迎來到羅辛頓,佛梅蘇爾梅爾之姊妹城。這行字下面是一張樸素粗糙的照片,照的是主教堂西側的大圓花窗下一個由七部分組成的凹陷的諾曼拱門。

街燈發出的黃光刺透了黑暗。他們發現,要去的那個旅館就位於主教堂附近的交通燈邊上。杜戈爾在西漢普斯特公立圖書館找到一本旅遊書,並根據廣告上登的十字鑰匙旅館的電話號碼預定了一個房間。這家旅館的廣告是這樣寫的:一家具有四百年歷史的旅館,在大教堂的陰影中散發醇熟氣息……中世紀的魅力中融合了現代的舒適。

旅館位於街角,似乎有一條主購物街將它和右邊的主教堂分割開來。暗黑的喬治王時代風格的外墻左邊是一道拱門。阿曼達把迷你庫珀車慢慢駛過那道拱門,開進一個被這家旅館當成停車場的庭院。車熄火後,天上下起了雨,陰沉、執拗。雨點噼噼啪啪打在車上,水順著擋風玻璃向下流,看起來像是一條微型瀑布。

阿曼達打了一個冷戰。“真是陰森恐怖啊。”

杜戈爾伸出手把阿曼達的手從方向盤上拿下來。這不是阿曼達的說話風格,她認為噩夢是人們想象出來的(這當然不是真的),因為她自己從來沒做過噩夢。“我知道。”他回答,頓時感覺自己無比高大,心中充滿了保護欲。“就像一部漢默恐怖片[3]。我們應該等那個幽靈馬夫,還是去找一個鬼一樣的管家?”

“哦,閉嘴。我的傘好像放在後座上。”

一切又恢復了正常。杜戈爾把手伸到車的後座上亂摸一氣,從只花了幾個小時就堆成一團的雜物中拽出了那把傘。

他吃力地從車裏爬出來,然後繞到後備廂那邊。阿曼達把後備廂裏的行李收在一起,豎起大衣領,又用圍巾包住了頭發。

“我們得繞一圈去前門。”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公文包遞給杜戈爾。公文包裏裝著那部普特金的傑作。“如果能從這兒進去就好了,可是路被裝空酒瓶的箱子擋住了。”

他們跑到大門前,走進明亮溫暖的大堂。左邊有一條路通向幾乎空著的酒吧,右邊圍著壁爐擺成一圈的是一些老舊的椅子和沙發,上面罩著印花棉布。只有一把椅子上坐著人,是一個身材高大、穿著炭黑色外套、面容憔悴的神父,他正在讀《教會時報》。他們面前是一張接待台,它的一邊是幾級台階,另一邊是一個布告欄。杜戈爾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看起來很舒服,雖然有點破舊,卻賞心悅目。

看見他們走進來,坐在前台後面的那個寬度大於長度的碩大女人擡起頭來。她把《每日鏡報》往旁邊一推,然後輕輕拍了拍燙過的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