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監獄的通道裏都是獄警,他們面帶喜色。華子四處奔走著囑咐著大家,說:“值晚班的人繼續值晚班,值白班的人可以走了,不要亂,像平常一樣交班查監,從內部通道走,牢房裏頭道門禁不要過人,回家把嘴都閉上……”

獄警們有秩序地四散,華子看十七提著東西過來站在角落裏,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華子走到他跟前,十七放下東西,手往懷裏掏著。“掏什麽?”華子問十七。

十七掏出兩根小金條,說:“一根是前些天老大給的,還一根是後來給的,說好給您。”

“我們一人一根,留一條。”

“我用不著。”

“誰都得拿,封口閉嘴。”

“大家拿的份裏有我的了。”

監舍裏,田丹從衣角裏取出四五個小紙團。一點點展開來,是三張監獄結構圖和兩張看守換班表。

獄警們在通道裏行走,經過囚犯物品存放處。兩撥獄警往兩個方向分開巡邏,田丹手指交替在結構圖和看守換班表上遊走,監獄內部通道空了。

監舍裏各道門禁哐哐響,當值的獄警在交班檢查囚犯監室。下班的獄警在更衣室取自己的私人物品。

田丹查看表格,手停在結構圖上,片刻,她的手指又開始遊走。下班的獄警從更衣室出來,通道重新湧滿了人,獄警更衣室裏面空了。田丹的手指繼續遊走。一扇通向院子的小門打開,下班的獄警陸續從小門出來,進入院子,小門一直開著,院子裏停著那輛囚車,有落單的獄警,拎著自己的東西匆匆跑出來,獄警們陸續走向大門,那扇唯一的小門開著,有獄警站在門邊,一個個下班的獄警向小門邊的獄警打個招呼出去。

田丹將五張紙團起來,扔入火盆,火焰騰起,紙一點點燒成灰燼。

1949年1月18日,農歷臘月二十。

猩紅的宮墻露著荒涼,小駱駝挨著墻緩慢行走,看起來心事重重。珠市口街上有早起的行人,街道上有昨晚軍車過後的混亂痕跡,一些沿街停著的人力車倒了。

寒風裏,一個小販推著膠皮獨輪車,吆喝著:“年糕嘞,年裏的糕年關嚼,年關裏嚼完來年高,年糕……”小販的膠皮輪壓著什麽東西,車子差點歪倒,一枚圓滾滾的鐵疙瘩滾出老遠,緩緩滑到街邊。小販歪著車過去,百無聊賴地用腳一踢,鐵疙瘩繼續滾,滾到三五個鐵疙瘩一起時,小販就不踢了,他看清是美式手雷。小販將車往前推,手雷越來越多,最後是摔在街邊的兩只破木箱,裏面都是手雷。小販驚叫著:“哎……有人嗎?炸彈,哎!”

祥子拉著空車到小販跟前,說:“別動,你先在這裏看著。”

小販放下獨輪車,躡手躡腳上前,說:“撿撿……”

人窮慣了,命跟著就賤,也就顧不得什麽危險了,祥子放下車,直接把小販推到一邊:“炸死你,也別讓人撿。”

離炸彈只有一墻之隔的徐天家,徐天躺在床上,他帶回來的存取條子扔了半床。外面響起敲門聲,徐天從床上忽然坐起,聽見是祥子的聲音:“少爺,少爺!快到門口看看,外面圍半街人了。”

徐天穿衣拉開門,問道:“發生什麽事了?”門外的祥子說:“家門口有兩箱炸彈。”話還沒聽完,徐天立即跑了出去。

家門前,幾個車夫和小販將看熱鬧的人圍成半圓。徐天撥開人群,蹲下去看著那些兩箱炸彈。祥子怯生生地問:“能炸嗎?”

徐天瞪著眼,說:“把半條街炸上天都行。”

祥子嚇得後退兩步,咂了砸嘴說:“這怎麽辦呀?”

徐天看著滿地的手雷和周圍的人,說:“收拾到箱子裏擡家裏去。”

祥子面露難色:“啊,用手撿啊!

徐天捏著一個手雷站起來,說:“別拔這銷子,輕著點撿不會有事的。”

“把這些手雷拿家裏幹什麽?”祥子沒心思揣摩徐天的計劃,他只是單純害怕手雷。

“還扔街上?到警署我讓老胡報告城防軍需處來拿。”徐天說著將手雷揣入兜裏往回走,走了兩步,回頭沖著圍觀的人搖晃著手雷:“都散了,大早上的不怕被炸死啊!”

鐵林家的小爐子上,藥罐冒著熱氣,關寶慧坐在床上,看鐵林喝了兩大碗中藥,這藥裏是她對生活的唯一一點不滿足,似乎喝下去了,自己的日子就能離幸福更近一些。

兩碗喝完,鐵林匆匆放下碗,說:“那碗不喝了,等會兒再熱一下。”

還剩一碗,日子總是這樣,離“圓滿”總差那麽一點,就這一點永遠填不上,關寶慧並不開心,看著沒喝的那一碗藥又有些委屈,說:“這麽早出門。”

喝完兩碗藥的鐵林,覺得自己已經完成了任務,為了你每天喝苦水,還能怎麽樣?吞下了苦水,鐵林理直氣壯地說:“早就想出門,一宿等天亮……去不去徐天家?要去快點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