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隔著鐵窗,嚴良第一次見到了張超本人。

他之前看過一些張超的照片和監控錄像,這人長相給他的感覺是老實。可如今一見面,頓時感覺對面這個男人精明能幹,與印象中完全不同。

他翻看著卷宗裏的照片,細細思考為什麽照片、錄像與面前的真人會有這麽大差異。

此刻鐵窗另一頭的張超,戴著一副眼鏡,兩鬢多了一些白頭發,不過精神面貌很好,臉上淡定從容,整個人自信、沉穩,完全不是一開始的審訊錄像裏那副任憑命運輪盤碾壓的面容。

“嚴老師,你怎麽會在這裏?”嚴良還沒說話,張超反而先開口了。

“你認識我?”嚴良有點驚訝。

“當然,”張超微笑著,“你是學校的明星老師,我雖然比較早辭去了教師工作,但還是會經常來學校參加一些法律會議,我知道你也見過你,你以前在省公安廳工作過,是很有名的刑偵專家,不過我聽說你早就辭去公職了,怎麽會進來這裏?”

嚴良是編外人員,通常情況下是不能進審訊室的。

趙鐵民替他解釋:“嚴老師是我們專案組的特聘專家。你既然知道他,也應該聽說過,沒有他破不了的案。所以,不管你怎麽掩飾,嚴老師一定會找到漏洞。無論你怎麽掩蓋真相,都是徒勞的,只會加重你最後的審判量刑。”

“是嗎?”張超眼睛眯了下,“那我就特別期待了。既然嚴老師介入一定會破案,我也很希望能早日抓出真兇,還我清白。”

嚴良笑了笑,打量一下他,轉頭問趙鐵民:“他為什麽能在看守所裏戴眼鏡?”

“他近視,庭審前他向看守所申請把眼鏡帶進來,方便看材料。他這眼鏡是樹脂的,框鈦合金,不具危險性。”

嚴良點點頭,轉向張超:“你的眼鏡不錯,多少錢?”

張超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不知道對方問這個幹什麽,只好照實回答:“我老婆配的,我不知道。”

嚴良繼續問:“你近視多少度?”

“這……”張超茫然不解地看著他。

嚴良重復了一遍:“你近視多少度?”

張超只好回答:“左眼兩百五,右眼三百。”

“度數中等,不戴眼鏡確實會有很多麻煩呢。我看了你之前的審訊錄像,你好像都沒戴眼鏡吧?”

趙鐵民奇怪地看了眼嚴良,不曉得廢這麽多話在他眼鏡上幹什麽,嫌疑人就坐在對面,根本用不著客氣搞什麽開場白,直接問不就行了?老大不小的年紀了,當什麽暖男呀。

不過嚴良似乎對這個問題很在意。

張超眼中閃現過一絲警惕,但一晃而過,他頭微微側過,目光投向趙鐵民,似乎有意避開嚴良。

嚴良依舊抓著這個問題不放:“我說得對嗎?”

“對。”張超只好點頭,“眼鏡帶進看守所要審批,庭審前為了看材料需要,我才主動申請的。”

嚴良笑了笑:“我見過你地鐵站裏被抓的照片,那時你也沒戴眼鏡吧?”

“那個……那天下午我被抓逃跑時,眼鏡掉了。”

“是嗎,掉得有點巧啊。”嚴良神秘地笑了笑。

張超看著對方的表情,忍不住著重強調:“我在地鐵站逃跑的時候掉了,當時那麽多人,大概撞別人身上掉了。”

嚴良點點頭,這個問題便不再深究了。

旁邊的刑審隊記錄員好奇地瞧著嚴良,不解他為什麽問了一堆眼鏡的事,這眼鏡戴不戴能跟案件有什麽關系?不過看著此刻的張超,不再像之前自信沉穩、侃侃而談了,而是露出了惶恐的神情,這在連日的審訊中可還是第一次。聯想到趙隊長之前在審訊室介紹這位嚴老師時,說曾經是省廳有名的刑偵專家,想來這專家審問大概有一套秘密方法,故意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讓嫌疑人捉摸不定,心中不安,最後聲東擊西,問出一些關鍵線索,想必這就是傳說中審訊的至高境界,隔山打牛吧。

年輕記錄員不由暗自點頭佩服,心中恍惚一瞬間,差點把筆錄本當草稿紙,要在上面畫個大拇指了。

嚴良又接著說:“我看過這個案件的一些材料,還有一些不理解的地方,希望能和你再確認一遍,可能有些問題與之前的審問有所重復,不過你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我每天重復回答很多遍同樣的問題,早就習慣了。”

“看樣子你的台詞倒背如流了,所以從沒說錯。”嚴良笑著看他。

“我交代的都是真實情況,你們不信我也沒辦法,或許只能讓刑審警官把我的口供編成繞口令,我背錯了就說明我撒謊。”

趙鐵民無奈瞥了眼嚴良,仿佛在說,看吧,這哪是被抓的嫌疑人,天天在這兒跟我們玩脫口秀。

如果是個普通嫌疑人這麽跟警方調侃,以趙鐵民的脾氣早就忍不住了,只要問他一句爸爸的媽媽的爺爺的外婆的外孫的孫女的孫子是誰,他三秒內回答錯誤,一句話,撒謊,打腳板,一天工夫就招了,哪兒還費得著這力氣。誰讓這案子引起轟動,大家都懷疑警方刑訊逼供,導致社會各方監督,他能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