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高棟的辦公室門窗緊閉,他坐在辦公桌後,皺著眉,一動不動地看著手裏這份親子鑒定報告。

趙鐵民坐在對面,雙手十指交叉著,忐忑地等待領導的意見。

過了很久,高棟不知把這份報告看了多少遍,才慢慢放下,掏出香煙點上,深吸一口,問:“江陽的案子破了嗎?”

趙鐵民點頭:“破了,已經在最後的結案階段了,結果暫時還沒向專案組全員通告。我得到鑒定結果後,給張超看過,他很滿意,他讓我把結果給他太太一份。我帶給李靜後,李靜就表示突然想起張超翻供後在看守所與她會面時,告訴她家裏藏了一個U盤,能證明江陽死於自殺,而不是張超殺的。結果她因為那段時間心情太過緊張,把這事忘了,今天才想起來。”

高棟撇嘴道:“能幫丈夫直接脫罪的證據因為太過緊張忘了,現在突然又能想起來了,唉,這種演技在電視劇裏第一集就死了,居然能在警方面前晃了幾個月,真是……”

趙鐵民也忍不住笑出聲:“現在他們不需要演了,只需要隨便找個借口把真相告訴我們罷了。”

“U盤裏面是什麽?”

“是一段錄像。江陽那晚自殺前,在面前擺了一台錄像機,他先坐在錄像機前,說了大半個小時的話,主要講了這十年的經歷,以及他為什麽最終選擇了自殺。他把很多這些年查到的間接性的證據做了展示。還說這件事是他一個人的主意,和其他人無關,懇請張超在看到這段錄像後,替他把錄像和證據在適當時候交給國家有關部門。說完這些話,他就站到了椅子後面,把頭套進一個設備的繩圈裏,按下遙控開關後,他把遙控器扔出了窗外,閉起了眼睛。過了一分多鐘後,他開始伸手去抓繩子,可是那時已經解脫不了,沒多少時間,他……他就死了。”趙鐵民輕咬了一下牙齒,無論任何人,哪怕再堅強再鐵石心腸的人,看到這段錄像,都會有一種徹底無力的虛脫感。

高棟聽完他的描述,手拄著下巴,抿嘴默默無言,過了半晌,才重新有力氣發聲:“這段錄像嘛……不用給我了,我不想看。”

趙鐵民默默點頭。

高棟又問:“這事難道和其他人都沒關系嗎?他求張超把錄像交給國家有關部門,張超卻去地鐵站拋屍,這計劃難道是張超臨時想出來的?”

“嚴良說這計劃是張超、江陽、朱偉、陳明章和李靜共同策劃很久才實施的,張超向他透露過,最後江陽拍下這段自殺錄像,是受了美國電影《大衛·戈爾的一生》的啟發。至於江陽的前妻,她是個老實人,相信只知道江陽是自殺,並不清楚整個計劃,否則面對警方調查容易說漏嘴。江陽和張超怎麽說服各自的愛人,就不得而知了,相信很艱難。不管對當事人還是他們親近的人而言,這都是一個很難的決定。”

趙鐵民頓了頓,繼續說:“嚴良判斷,這個計劃是在江陽死前幾個月就定下了,因為我們從江陽的通訊記錄裏發現,1月初開始,他和朱偉、陳明章的通話頻率突然變得很低,而和張超的通話頻率變得很高,為的是解除陳明章、朱偉參與計劃的嫌疑。張超是跑不了的,必須自願入獄,可他們不願其他人都被牽涉進去。從整個計劃看,朱偉這個老刑警提供了反偵查協助;那個模擬人體力學勒死江陽的裝置,自然是陳明章的傑作,第二天張超到房子裏,拆了自殺裝置的所有零件扔在一旁,讓我們誤以為是廢棄的伸縮晾衣架。李靜在裏面也扮演了重要角色,配合張超,在恰當時機提供給我們線索,讓我們順著他們的計劃調查下去,別走錯方向。”

高棟微微思索片刻,笑起來:“恐怕嚴良這家夥早就知道真相了吧?”

“嚴良一開始就懷疑張超有特殊的動機,可是他沒告訴我,反而佯裝不知情,催著我調查下去。隨著十年往事逐漸揭開,我懷疑張超是為了翻案,可嚴良說不是。他說張超如果有證據翻案,不必做出這麽大犧牲;如果他沒證據,自願入獄也沒法翻案。嚴良也一直想不通動機,直到最後才知道張超打的算盤是曲線救國,以破案為交換籌碼,逼我們替他做一份親子鑒定,然後以此作為夏立平涉案的直接證據,再來破解十年冤案,抓獲真兇。”

“不容易啊,不容易啊。”高棟擡頭望著天花板,呢喃著,“還記得我一開始告訴你的,這案子你只管查,別管背後涉及的事嗎?”

趙鐵民點點頭。

高棟解釋道:“江陽這幾年寫了一些信投給一些省裏領導,詳細描述了十年的經過,不過大領導每天都能收到一堆這種老上訪戶的信件,哪會留意。也是機緣巧合,有位省裏的領導私下轉給我這份信,我看了,對於信中所說,我很震驚,不過江陽手裏沒證據,我也無法判定故事的真假,何況涉及的官員級別在我能力之外了。直到張超翻供引起軒然大波後,我才留意到死者江陽正是那個寫信的檢察官,回想信中故事,我相信這場先認罪後翻供的大戲背後有大隱情,所以才讓你調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