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槍打肖長安(上)(第6/11頁)

就這麽個財迷轉向的主兒,鄰居窩囊廢升官漲工資,能躲得過去嗎?這三梆子早就憋著心思讓窩囊廢請客,不過費通是幹巡警的,出去得早,回來得晚,三天兩頭值班,總也碰不上。並且來說,費二爺家法厲害,掙多少錢都得交給二奶奶,自己兜裏一個大子兒也留不下,他又是個財迷轉向的主兒,不是腦子進水讓驢踢了,怎肯平白無故請三梆子這麽個潑皮無賴?三梆子可就留意了,也真是下了狠心,起了執念,搬梯子上墻頭兒天天盯著那院的動靜。這個勁頭兒放在別處,幹什麽不能成事?無奈三梆子不走那個腦子,只要能占上便宜,從墻頭摔下來也值。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功夫不負有心人,一來二去發覺費通有個習慣,回到家不進屋,先奔灶間,要說也不奇怪,誰回來不得先吃飯?可費通一頭紮進去,至少一個時辰才出來,三梆子心說:這可不對,吃飯可用不了這麽半天,這裏頭肯定有事兒啊!窩囊廢在灶間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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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三梆子實在憋不住了。這幾個月一直沒找著請客的人,肚子裏一點兒油水也沒了,恨不得趕緊揪住窩囊廢的小辮,狠狠訛他一把。當天夜裏,月朗星稀,他聽見旁邊院門一響,知道是費通回來了,匆匆忙忙從自己這院出來,躡手躡腳來到費通他們家門口,只見院門虛掩,此時不算太晚,院門還沒上閂。三梆子尋思也甭打招呼了,偷摸兒進去瞅一眼,萬一讓費通撞見了,就說是來串門兒,老街舊鄰的也沒那麽多避諱。

三梆子進了院子,畢竟還是心裏發虛,高擡腿輕落足直奔灶間,蹲在窗根兒下邊,沒敢直接往裏看,支著耳朵這麽一聽,除了費通似乎還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在屋裏說話,卻聽不清說什麽。三梆子心想:“窩囊廢跟誰說話呢?有相好的了?不能夠啊,嚇死他也不敢把相好的帶回來,費二奶奶還不活吃了他?這個人是誰呢?”想到此處,三梆子悄悄站起身來,睜一目眇一目單眼吊線往窗戶裏頭一瞧,嚇得他倒吸一口冷氣:“媽的媽、我的姥姥喲!這是個什麽東西?”

這灶間開間不大,墻根兒砌著灶台,灶台上擺著鍋碗瓢盆之類做飯的家什,墻角堆著柴火,灶間中擺了一張油桌。什麽叫油桌?就是比八仙桌小一號的硬木桌子,也是方方正正的,邊上配四把椅子,桌子上豎著一盞油燈。書中代言,天津城那時候已經通了電燈,不過很多老百姓家裏還是舍不得拉燈泡,因為電費太貴。借著油燈的火苗,三梆子看清了桌上的飯菜。今天預備得還真不錯,費二奶奶給烙的白面餅,買的天寶樓醬肉,一小盤水蘿蔔,一碗甜面醬,炒了一個醋熘白菜絲,額外還給切了倆鹹鴨子兒,燙了一壺酒。三梆子吞了吞口水,心生嫉妒,窩囊廢自打當了巡官,這小日子過得夠熨帖的,桌上全是順口的東西。定睛再看,費通對面坐了個一尺來高的小胖小子,可沒坐在椅子上,個兒太小,坐椅子上夠不著桌上的東西,就這麽坐在桌子上,頭頂梳了個小抓髻,一對小黑眼珠子滴溜亂轉。費通一邊說話,一邊撕了塊餅,夾好了醬肉,遞到小胖小子手裏。小胖小子接過來,咬一口餅喝一口酒,喝完了費通還給他倒上。兩個人你有來言,我有去語,說得還真熱鬧。說的什麽呢?無非張家長李家短,三街四鄰閑七雜八的事,誰家兩口子吵架,誰家新媳婦兒漂亮,哪個女的搞破鞋靠人,哪個男的在外邊有了姘頭,真可謂一雙眼看百家事,方圓左右的新鮮事沒他不知道的。再看費通,一會兒哈哈大笑,一會兒皺起眉頭,臉上的表情就跟聽評書差不多。三梆子心說:“還真沒看出來,窩囊廢這是要成精啊!”

邊吃邊聊,這工夫眼兒可就大了。屋裏的二位挺盡興,卻苦了聽窗戶根兒的三梆子,撅著腚貓著腰好不容易等他們吃飽喝足了,費通滅了灶間的油燈,迷迷糊糊回屋睡覺,小胖小子也喝了不少,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誰也沒注意外邊有人。三梆子沒回去,他得看明白了,不為別的,就為逮個把柄訛費通一次。他在灶間墻根兒底下又蹲了大半個時辰,看時候不早了,估摸窩囊廢兩口子和街坊鄰居都睡著了,悄沒聲兒站起身來活動活動。蹲得時間太長,腿腳全麻了,等活動開了,他貓著膽子,踮起腳,吱扭扭推開屋門,摸進小屋,來到油桌前。借屋外的月光這麽一看,哪有什麽小胖小子,分明是一只一尺多長的大耗子趴在桌子上。一身灰皮油光瓦亮,尾巴一直耷拉到地,滿嘴的酒氣,竟然還打著呼嚕,嘴頭子上的幾根胡須隨著呼嚕一起一伏地顫動。三梆子之前躲在門外偷看,那叫膽戰心驚,到了這會兒,這四個字不足以形容了,換個詞兒叫肝膽俱裂,真把他嚇得夠嗆,心說:“剛才看還是個小胖小子,這會兒怎麽變樣了?耗子見得多了,哪有這麽大個兒的?”當時腿肚子轉筋,膝蓋打不了彎,直著兩腿往門口蹭。怎知那大耗子發覺有人進來,突然睜開了眼,眼神迷迷瞪瞪帶著酒勁兒,晃晃悠悠就要起身。三梆子以為這東西會起來咬人,嚇得兩只手四下裏一劃拉,抄起立在灶台邊上的擀面杖,來了個先下手為強,摟頭蓋頂往下打。這根擀面杖是費二奶奶烙餅用的,足有三尺長、鴨蛋粗細,掄起來掛動風聲,只聽“砰”的一聲悶響,也不怎麽那麽準,正砸在大耗子的腦袋頂上,登時血了呼啦的腦漿子四下迸濺。三梆子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褲襠裏屎尿齊流,魂兒都嚇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