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厄運之子

童年的回憶,帶來的不應該是甜美的滋味嗎?

無憂無慮的奔跑,強要買東西的哭鬧,靠墻測量身高的期盼。

如果……童年的回憶帶來的只是驚駭、恐懼、悲哀與憤怒。

那麽它遺落在潛意識的某個角落裏,或許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就在此時此刻,顧俊看著這幻象的迷秘一幕,有些零散的記憶碎片從那塵封已久的角落湧了出來,猶如一個久違的夢魘再次侵入了夢境,擾亂了做夢者虛妄的安寧。

他看到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還在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的時候。

那時候,他就已經在接受一些怪異莫名的訓練。在他的周圍,還有著一些其他孩子,他和大家都在看著一張張圖片,那是各種奇形怪狀的大樹,密結的藤蔓,扭曲的枝條,繁蕪的枯葉……

這些圖片往他們幼小而空白的心靈,種下了不知道何樣的種籽。

那種籽最後長出的……是黑暗的果實嗎?

當他們年歲漸長,會走路會奔跑,會說話會思想……

顧俊突然間發現周圍變得一片虛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還站在那裏,各種詭怪樹木的之間。他已經遺忘了其他孩童的面孔,怎麽也想不起來,似乎是分離之後,大家再也沒有見過面。

他是特別的。

很多人的目光告訴了他這一點,欣喜、期待、好奇。

形形式式的目光裏,總都是帶有一種狂熱,就像看著一份驚人的寶藏,正如他母親的狂熱那樣。

那個女人真的是他母親嗎?顧俊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懷疑,但也只是懷疑。因為女人講故事哄他睡覺時的溫柔、喂他吃飯時的微笑、看到他摔倒時的驚怕……也全都是真實的,那是母親的感情。他確信。

但是為人母親,又怎麽會這樣對待孩子呢?

同樣是這個女人,讓他塗寫那些畫紙圖案的名稱,寫出所有的那些異文來。

也是這個女人,給他戴上那頂由榕樹枝葉和須根纏繞編成的頭冠,“小俊,你坐在那裏不要動就好。”她說,聲音中有些緊張和復雜,她是在猶豫嗎,還是難過?

不過很顯然,最後還是那股狂熱占了上風,就像一個偉大的實驗即將要迎來偉大的結果……

對於這個結果,她無法舍棄。

實驗在母親懷胎的時候就開始了,顧俊覺得,那些朦朧的胎教音樂與低語,也在內隱記憶的深處隱現。

他是來生會的實驗品,從尚未降臨人世之前就是如此。

可問題是,他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造物?

幻象的畫面在搖晃不定,像有些模糊的裂痕在蔓延,但顧俊仍然還能看到那景象。

那冰冷的聲音使烏沉的天空仿佛要崩塌下來,那些黑衣人和紅衣人還是朝榕樹跪伏在地上,並沒有擡起他們漸變一樣的面孔,望前方的榕樹洞哪怕一眼。似乎即使是望一眼,心智就會徹底喪失,陷入沒有終結的譫妄。

就如同俄耳甫斯經盡艱苦的下冥河救出愛妻歐律狄克,冥王叫他們走時不要回頭看,但在重返人間大門的前一步,俄耳甫斯忍不住回頭望了妻子一眼,卻讓妻子永留地獄。

又如同亞伯拉罕和妻子在逃離被天神毀滅的索多瑪時,亞伯拉罕的妻子回頭望了一眼,而瞬間變成鹽柱。

神沒有讓你看的,你不可以看。

凡人,不可試探神。

“厄運之子,誠如你言。”那個跪伏在最前面的紅衣人以一種極為卑微的聲音說道,泥濘腐爛的土地散發著惡臭,但那張醜陋的面孔抵著沒有絲毫動彈。

“我們是一群汙穢、愚昧、卑賤的蠕蟲,是所謂的‘生命女神’遺棄的信徒……”

那跪伏著的每一個人員,沒有發出半點的聲響,只有一片的死寂,但在死寂之上,分明彌漫著一股險惡。

生命女神?顧俊曾經在瑞布迪·佩亞尼的日記中得知,這是那個異文文明所尊崇的神祇。

遺棄的信徒……這些來生會人員,是以異文人的身份在說話嗎?

為什麽?他們從何而來?有著怎麽樣的認知?

“舊有的世界已被毀滅,我們到了這個世界,卻失去了自己的知識和力量。我們,還不能識認舊世界的文字。”紅衣人低聲說著,“但我們還記得,真神賜予我們的承諾……”

顧俊心頭一跳,來生會並沒有掌握到他寫的那些異文圖紙是嗎?

是不是爸爸媽媽藏起來了?也許,他們有著與來生會不一樣的打算……

“低等的生命。”榕樹洞裏的孩童,發出毫無情感的詭異話聲:“低等的願求。”

這個回應只有輕蔑,來生會人員們卻沒有任何舉動。只是為首紅衣人的聲音更低沉了點:“是不是這個軀殼,並不能讓你滿意?因此他無法接納屬於舊世界的力量?是不是需要,以他進行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