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玄龍口吐人言, 咬牙切齒一般,明明虛弱無比,卻偏偏道出了令人不敢抗拒的氣勢。

那巨大的龍尾咚一聲甩在地上,將地面震出了數道裂痕, 明明身下那草地已經痕跡斑斑, 偏偏她身上連半片龍鱗也沒有脫落。

那龍鱗堅硬非常, 恰似一襲堅不可摧的鎧甲。

矮草上螢火躍動著,黯淡非常,絲毫起不了丁點照明的作用,倒像是瑩瑩月光。

長應咬緊了牙,猛地扭動龍身,忽地騰起了半個身。

隨後往下一跌,一頭撞向了身下那片溝壑縱橫的草地。

刹那間, 似山崩地裂一般,就連頭頂上的海水也震蕩不已,只是那屏障依舊牢不可破, 並未被撼動。

玄龍以頭搶地, 轟隆聲久久未停, 草澤中的水嘩啦作響, 水花四濺著, 就連從裏邊探出來的枯木也被甩得咯吱一聲折下了腰。

那撞在地上的兩只龍角血跡斑駁,猶像是兩柄染血的劍。

周遭黢黑一片, 渚幽原是看不見血的, 可她嗅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她身上無傷,那淌血的必然只能是長應。

“你受傷了……”渚幽心亂如麻, 手竟微微顫抖著,她咬起下唇,將手掌一翻,沒想到掌心上毫無動靜,她依舊使不出鳳凰火。

她不知長應是傷到了哪兒,可這撲鼻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郁,仿佛她鼻下也在瀝血一般。

長應沒有吭聲,見渚幽想要走近,緊咬的牙關一松,一聲龍吟又吼了出來。

龍吟剛落,寒眼上遊動的魚倏然躥遠,那隨即而來的剛風又將渚幽逼得往後滑出了數十尺。

渚幽堪堪穩住,後腰抵上了堅硬幹枯的樹枝,那枝幹啪一聲開裂,砸進了波紋蕩漾的草澤裏。

長應頭痛欲裂,顱骨及靈魄之痛蔓延至全身,那一魄搖搖欲墜,似要就此消失。

可她不願自己不知悲怒,也不願自己不知喜憂。

起初剛重塑肉身時,她渾渾噩噩,不知天日。即便後來從蛋裏出來,也有諸多不懂。

如今好不容易才明白了世間百般滋味,又怎能讓她說舍就舍?

萬千靈力頓時朝靈台湧去,將那一縷單薄的魄環在其中,將其滋養津潤。

然而靈魄之傷並非如此便能愈合,她依舊痛不堪忍,心髓如啄。

長應甩動著龍尾,試圖以別處的苦楚將裂魄碎骨之痛掩下去,可她又生怕自己一時不覺,渚幽便會走上前來。

她雙目本已痛得睜不開了,卻不願將雙眼久閉,方一斂起又使勁睜開,好看看渚幽又往前走了幾步。

那龍目如碩大的金珠,其中豎瞳細如薄刃,即便雙目是燦金的,卻予人無盡寒意。

她就這麽鷙狠狼戾地望向渚幽時,像極了在看什麽世仇。

渚幽被她緊緊盯著,迎著那寒涼暴烈的剛風往前走去,她再怎麽蒙蔽自己的心,也沒能將心底湧起的酸楚再摁下去。

興許是見她走近,玄龍將巨尾甩得越發躁急。

這麽一下又一下砸著地,饒是那身黑鱗再堅如磐石,也免不了會被砸出痕跡來。

渚幽擡手捂在了心口上,那顆狂跳不已的心撞得胸膛憋悶難忍,她近乎要喘不上氣,那從心頭泛起的酸楚直湧上頭顱,連帶著她的鼻眼也在發酸。

她好像有點想哭。

當年入魔時就是這般,只是那時憤恚滿懷,硬是哭不出來。

“讓我來共擔此痛,莫要如此執拗。”她道。

長應哪是執拗,她只是不願渚幽承上這麽多她不該承之痛。

不論是剜骨還是斷筋,這些本就不是她該承的。

長應未吭聲,她那龍首又重重落在地上,隨後便撘著地一動未動,呼吸間,頭側的雜草險些被連根拔起。

她依舊在瞪著那一步步走近的凰鳥,眸光冰冷絕寒,似要將其生吞活剝。

渚幽見她未松神,只好頓在了原處,未再往前一步。她逼著自己放松肩頸,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將眸光往別處一斜,說道:“罷了,你且在此休歇幾日。”

長應這才松了一口氣,緩緩將龍身盤了起來,把腦袋擱在了身軀之中,就如同稚兒時一般。

她已許久未經受過如此之痛,三千年前她剿殺了古魔族。

因其古魔族血脈是烙在魂魄之中的,她不得不將萬千古魔四散的魂全數找出,再一一將其肅清。

後來她心力不支,無意踏入了古魔圈套,在泯滅前連忙七分靈魄,還施出了那重塑肉身之術。

那時所經受的自然要此時要痛得多,只是她早已忘懷,心緒全凝在了當下種種。

她驀地擡眼,見渚幽果真沒有走過來,才又合起了雙目,將痛吟盡數咽入喉中。

正當她松神的時候,身側忽有疾風掠近,她猛一擡頭,只見渚幽已步至她身前。

渚幽彎下腰,將素白柔軟的手覆在了她的龍鱗上,那五指又細又白,底下的龍鱗卻堅硬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