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孽徒之十五

被狼崽子咬了一口,池先秋的心也碎了。

他支著被咬傷的手,側躺在榻上,面對著墻,獨自一人默默生氣。

吾徒叛逆傷透吾心。

越舟以為他睡著了,輕手輕腳地端著飯菜進來,後來覺著不對,又以為他是哭了,趕忙上前去看。

倒是沒哭,就是氣鼓鼓的,沒受傷的手在被褥上劃來劃去,恨不能把床榻都摳一個洞。

他沉著臉,是真生氣了,生氣到連越舟來了也沒發覺。

原本越舟是有點小雀躍的,現在池先秋身邊還只有自己一個徒弟。但是看見池先秋生氣,他心裏那麽點兒竊喜也消失了。

“師尊?”

池先秋迷迷瞪瞪的,哼哼著應了一聲:“嗯?”

“師尊,用晚飯嗎?”

“不用,你去吃吧。”

這話說完,回應他的就只有沉默,池先秋以為人已經走了,他自己一個人待著,也隨便了許多,偏過頭,把半邊臉都埋在軟枕裏。

還在生氣,氣得把臉埋在枕頭裏磨牙,恨不能現在就去道觀,找到那只狗崽子,把這一口還給他。

他原以為小徒弟小時候會乖一些,只要好好養著,說不準以後就不會入魔,也不會挑起大戰。誰知道呢,小的時候比長大了還兇,還會咬人,咬人還特別疼。

也不知過了多久,池先秋閉著眼睛,快要睡著了,忽然又有個人上前拍拍他的肩:“師尊,我煮了甜湯,你要不要喝一點?”

他沒有睜開眼睛,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裏,只聽著這話與聲調熟悉,便道:“眠雲,我頭疼。”

是了,前世他大徒弟,叫李眠雲的那個,也常常給他煮甜湯喝,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給他煮,池先秋喝兩口就好了。

如今化名為越舟的李眠雲站在榻前,聽見池先秋這樣撒嬌似的喊他,微微發怔。

池先秋認出他了?

或許是甜湯暴露了,又或許是他方才說話,一時間習慣了用從前的語調,總之他好像是暴露了。

越舟忽然覺得口幹舌燥的,不知道該怎麽向師尊解釋,解釋他怎麽會在這裏,怎麽越過時空流轉找到這裏。

然後池先秋咂了咂嘴,輕輕地呼嚕了兩聲。

原來是睡著了,在說夢話。

越舟如釋重負,松了口氣,想了想,一掀衣擺也上了榻。他就跪坐在池先秋身邊,小心翼翼地把池先秋的腦袋枕在自己的腿上,拆下他頭上的銀冠,散開頭發,給他揉腦袋。

這樣真是太好了,不論是李眠雲,還是越舟,總歸他是池先秋的好徒弟,池先秋只有他一個徒弟。

池先秋蜷著身子,只占了很小的一塊位置,身上蓋著越舟帶過來的毯子,而不是客棧裏的。

烏發像打翻了的墨硯,潑灑在越舟的腿上。偏偏他生得白,在昏暗的帳子裏,白得仿佛發著瑩潤的光澤,像月亮。

越舟神色平靜,低著頭,輕輕地按揉著他的太陽穴。

不多時,池先秋睡熟了,越舟動作一頓,因為長時間盯著池先秋,不曾眨眼,睫毛微顫。

越舟永遠記得他死在秋歸山的模樣,白發淡衣,單薄蕭索。而池先秋如今的模樣,與那時很不同。

他倒情願池先秋永遠是這副模樣。

他停下動作,很輕地碰了碰池先秋的頭發,長發穿過他的指縫,指尖不經意間觸到他的後頸。

池先秋只穿著單衣,蹭得有些亂了,越舟撥開他的頭發,目光向裏,便能看見他右肩上一道花枝似的刺青,朝下蔓延。

越舟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了一下,他知道下邊是海棠花,含苞待放。

兩世都不曾有人猜到,玉京門掌門弟子池先秋,那襲藍衣下裹著的,竟是這樣的身骨。李眠雲一開始也不知道。

他回過神,才發覺指尖燙得厲害,他縮回手,把枕頭拿過來,給池先秋靠著,自己輕手輕腳地下了榻,沒有吵醒池先秋。

李眠雲可以正大光明地上榻幫師尊按按腦袋,但是越舟還不行。

他端起飯菜離開房間,還沒走下樓梯,就碰見了扮作客棧夥計的顧淮山。他就守在走廊上,拿著一塊抹布,裝著擦欄杆的模樣,其實目光總往池先秋房門上瞥。

越舟一開始就覺得此人可疑,前幾次來不及細看,見他如此,便越發起了疑心。

他將飯菜交給顧淮山,淡淡道:“拿下去熱著。”

顧淮山不忿,顧念著池先秋還在裏邊,才接過東西要走。

越舟在他下樓梯時,目光一沉,便催動劍氣朝他劈砍,顧淮山猛地往邊上一閃,那道劍氣砍在墻上,留下極深的一道痕跡。

顧淮山自知已被看穿,也不再偽裝,回頭喊了一聲:“李眠雲。”

他二人一高一低地站著,李眠雲低頭看著他,低聲道:“你別吵醒師尊。”

“師尊都沒吃東西,你在裏面待這麽久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