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嚴青做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夢, 漫長到好像走完了別人的一生。

在夢裏,他不叫嚴青,他叫周蒙, 是一個出生在海城的男孩, 他有一個殘疾的母親,以及一個家暴的父親。

從小他就是在母親的眼淚,和父親暴躁的脾氣中長大的, 以至於小小年紀, 他別的沒學會,用拳頭去搶奪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一點, 仿佛是骨子裏就帶來的基因天性,直到有一次,他放學回來,看到父親將不會說話的母親打的倒在地上,一邊用發育不全的喉嚨啞聲哭著,一邊卷縮著避開父親如鐵一般的拳頭。

那一刻的他才發現, 原來恃強淩弱的拳頭,如此令人惡心, 那一年他七歲,才剛上小學一年級, 那是他第一次沖出去,擋在母親的面前保護了她。從那之後,母親挨的打沒有以前多了, 但他身上也再也沒有一塊好皮了,他年紀小,即便跳起來反抗,也依然不敵一個成年人的力氣, 有時候被打的實在是受不了,他會拉著母親跑出去,可並不是每一次都能跑成功的,有時候的逃跑失敗,只會迎來更重的拳頭。

他也不是沒想過,帶著母親離開這裏,可是母親每一次都只是朝他笑著搖了搖頭。小時候他不懂,不懂明明被打的那麽疼,明明也算有手有腳,哪怕撿破爛翻垃圾桶,至少也能養活自己,為什麽還要留在這個魔鬼居住的家裏。長大後他懂了,可惜當他有力量去保護母親的時候,他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酗酒和家暴,好像是每一個類似不幸家庭的標配,只有在他父親喝多了,喝到爬不起來的程度,這個家裏好像才能有那麽一點安寧,每當這時候,他會拖著一身傷坐在他們家的頂樓,然後住在頂樓屋棚裏的一個小孩,會湊過來請他吃糖。

那小孩家的情況也沒有比他好多少,但唯一好的是,他的父母生活的再艱苦,也是愛他的,至少連一個正常屋子都租不起,只能住在頂樓屋棚的家庭,舍得給孩子買糖吃。

他也不是沒吃過糖,小時候上幼兒園,他仗著自己的拳頭大,搶了不少別的小朋友的餅幹和糖果,有時候那些小孩還會主動上交自帶的零食,可是那些食物的味道並沒有在他記憶裏保留,反倒是那個劣質硬糖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次都能沖淡他身上的傷痛,所以記的格外真切。

日子就在這樣的渾渾噩噩中日復一日的過去,在他十四歲那年,他的母親去交手工活的路上,被一個貨車司機給撞了,撞了之後那個司機就跑了,耽誤了他媽的救治時間,被人發現的時候,人都已經涼了。後來那個司機被抓到了,雖然司機家的情況也一般,但因為買了車險,又變賣了家裏的一些東西,連同那輛貨車也給賣了,保險公司賠了四十二萬,貨車司機自己賠了十四萬,一共五十六萬,他媽的一條命,就值這麽多。

錢是一次到賬的,對於他爸來說,五十多萬賠一個老婆,他賺了,當年要不是窮,他怎麽可能娶一個啞巴,一條腿還有點跛的女人,這女人給他累死累活的做了一輩子,臨到死了還給他掙了一筆錢,可不是他賺大發了,錢還沒到手,他就開始整天呼朋引伴的吃吃喝喝起來。

那時候他在一旁冷眼看著父親仿佛走大運一樣的快活,直到這筆錢打到了他父親的賬上的那一天,他拿起錘頭,將醉死過去的父親敲斷了腿。

銀行沒有預約,是沒辦法一次性取出這麽多錢的,但好在他父親的那張是卡,而不是存折,密碼他也知道。一天之中,他跑了不知道多少個櫃機,將卡裏的錢全都取了出來,一分沒剩,揣著一包的錢,留下那個斷了腿的男人,他第一次離開了那個海邊小城市。

可是大城市並不好混,尤其是他甚至連個初中畢業的文憑都沒拿到。要不是他長得高壯,十四歲就有了一米七的個頭,他恐怕連工地都混不進去。那五十幾萬說多不多,說少其實也不算少,最初他只是想要拿走這筆錢,這筆算是買了他媽命的錢,他哪怕全都扔了,也不給那個男人拿去花天酒地,可來到大城市後,看著眼前的繁華,他心裏頓時有了一股莫名的野望,但他沒怎麽讀書,眼界也就那麽點,心裏那股蠢蠢欲動,始終找不到宣泄口。

直到他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再次遇到了樓頂上的那個小孩。那一年他十六歲,那小孩才十歲,帶著一口小地方的口音,在大城市的小學裏被人欺負。

那之後他也算是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找到了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據說他走了之後,他爸報警了,但他們那個地方本來就小,誰家不知道誰家事,報警有用的話,他媽當初也不會被打的那麽慘了,警察來了也只是例行詢問就走了,他爸手裏沒錢,連治腿的錢都沒有,好在家裏還有不少吃的,不至於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