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灰雁

這場雨下了多久之後才漸漸停掉的已經沒人知道了,就像許約懵了整整一路最後連自己是怎麽到的醫院門口都全然不知。

在出租車上的十幾分鐘裏,許約整個人連動都沒動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手機。眼皮微微顫動,卻沒有重重的眨一下。

顧淵整個人被雨淋了個遍,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幹著的,倒是許約身上披著顧淵的外套,瞳孔渙散,眼神裏滿是無助。他右手指尖緊緊捏著自己的手機,時不時擡起手認真的看一遍。

等到手術室外面的燈熄滅,許約才勉強回過神來看清了幾個穿著白大褂帶著藍色醫用口罩的醫護人員從那扇門裏走了出來。

門裏很黑,一瞬間能看清滴落到地上的鮮血。

幾名醫生掃視了一圈之後,沖許約和顧淵兩人搖了搖頭。

“醫生,醫生?”顧淵往前跨了兩步攔下了剛轉過身去的主刀醫生,“什麽意思?裏面……裏面那人……”

“你是他什麽人?”

“我,我是他兒子。”顧淵有點急,回過頭看了一眼兩眼空洞無神的許約,伸手一把拽住了醫生的袖子,“醫生,能不能救救他……求你們,錢,我們有錢,多少錢都可以,只要你們能救他。醫生,幫幫他,求求你們幫他……”

顧淵的話有些語無倫次,直到最後他整個身子沿著手術室外的墻邊緩緩滑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剛剛都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聲音有沒有喊啞,有沒有吵到其他的病人,有沒有真的流下眼淚……如果流眼淚的話,在別人看來會不會有些丟人……

一個又一個疑問在顧淵的眼底越沉越深,最終整個人的腦子裏只留下了這麽幾個字。

許約不能沒有他,真的不能。

顧淵很怕,他比許約更怕那個人猝不及防的消失。

醫生前幾秒說過的幾個字在許約的耳朵裏,成了讓他最後一道防線徹底坍塌的線引,懸在頭頂又重重落下插在心口上濺的四處鮮血淋漓的一把重劍。

痛,真的很痛……甚至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許約深呼吸著,整個人如同溺進沼澤裏那般掙紮,他伸手朝前方胡亂的抓了幾下。

最終只能對上了某個路人經過時所投來帶著急切和厭惡的眼神。

“對不起……”許約緩緩松開手,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從嘴角小聲往外溢出了三個字。“對不起……對不起……”

這三個字過分地沉重,卻始終找不到它的主人,一聲接一聲,飄蕩在這布滿消毒水的走廊裏。

主刀醫生也只是看著許約的側臉嘆了口氣,最終留下了那句“我們真的盡力了。”

顧淵閉著眼深深地吸了口氣,等到他重新站在許約面前時,顧淵才微微睜開雙眼,一把將面前滿眼倦意的男生連帶著潮濕的外套一起擁進懷裏,力度很大,恨不得將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這個地方對於許約來說並不陌生,不僅僅是聞慣了這些每個醫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甚至是親眼目睹一場生離死別。同樣字體的三個字,許約就看了兩遍。

一次是母親病重離世,

另外一次就是此時此刻。

顧淵將許約輕輕按回在了走廊的凳子上,他將醫生遞過來那個已經被磨掉了一層漆的銀白色手機塞到了許約手裏。

“這個手機,是你爸爸的。醫生說他們趕過去的時候,他的通話記錄裏,前兩條……”

許約陰沉著臉,他突然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很醜的笑,醜到足以用齜牙咧嘴來形容。

“是打給我的。”許約突然擡起頭看著顧淵,“但我沒接……顧淵,那兩個電話,我親手掛斷的……”

“不是,那時候我們在上課。不是你——”

“顧淵,是我讓他一定來參加這次的家長會……”許約眼睛裏那層薄霧隨之褪去,腦中嗡的一聲,那根繃了一路的弦奏完最後的離別曲,斷弦四處飛濺。“顧淵,我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許約突然猛地推開了顧淵,剛剛眼裏還殘留的無助已經不知不覺變得令人畏懼,這一瞬間,顧淵整個人心臟疼了一下,就像一把尖銳鋒利無比的匕首,狠狠地,毫不猶豫的紮進他的心臟,再猛地抽離出來。

夏嵐哭的撕心裂肺的時候,許約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他只是眼睜睜的看著許陸一動不動平躺著被送進那台外側看著都很是冰涼的機器裏。

後來就只剩下了黑,唯一能看到的只剩下了從縫隙間迸出來的紅色火光,如同脈搏跳動著一般,一下又一下。

顧淵本不該出現在這裏,但他實在放心不下許約。尤其是這個一句話都不會說,一滴眼淚都不再流的許約。

明明眼前站著的這個男孩,是自己放在心上想好好守護一輩子的人,可為什麽,顧淵探不到他身上一點點殘存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