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肖微微睜大了眼睛。

尤金緩緩地轉過了身,變成了一個和肖面對面的姿勢。他的右手輕輕地拉著肖的左手,對著肖擡起了頭。

——在安靜卻忙碌的人流中,高大的男人低下頭,吻上了他索吻的戀人。他淺金色的長發從臉側無聲地垂下,擋住了他人窺探的視線。

陽光從他們的身側灑下,為兩人的輪廓漆上了溫暖的金邊。在他們背後,高大而肅穆的白塔靜靜地泛著不染煙火的白光,仿佛為這對愛人做見證的聖堂。

肖閉著眼睛,長長的眼睫翕動著,在小心而細致地吻著尤金的唇。

他已經很久沒像這樣吻過尤金了。

有某種溫柔又厚重的暖意從他的胸口靜靜地蔓延出來,夾雜著一些隱隱的苦澀。他和尤金相握的左手微微地用了一些力,拇指呢喃般地輕輕掃過對方手背上的指節。

這是一個不含欲/望的吻,卻不是束縛他的禁制造成的後果。

在這樣近乎於聖潔的情境下,連他難言的占有欲也漸漸地沉澱下來。在此時此刻,肖只想向這個人宣誓永恒的忠誠。

一吻結束,在他舍不得打破的寧靜裏,肖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在他的眼前,一雙金色的眼睛正平靜地睜開著,仿佛從始至終都沒有闔上過。

這雙看著他的眼睛裏,什麽都沒有。

對方唇上溫暖的熱度悄然地離開了他。肖聽到尤金說:“謝謝你。”

那只被他握著的手抽離開去,回到了尤金的口袋裏。

……

肖從來不會問不該問的問題,但是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得到,尤金在今天所作的每一件事,都仿佛像在完成某種儀式。

那個白塔下的吻也是同樣。

他壓抑著自己心下的不安,跟著尤金走過科爾諾瓦縱橫交錯的一條條街道。他們走過白日裏還未營業的酒吧,人來人往的舊式廣場,上了年頭的書店花店,以及尤金工作的那個工坊樓下。他們路過的地方尤金總會遇到一些熟人,他們微笑著問好交談,畫面看起來過分的和諧和寧靜。

在天快要黑下來的時候,肖和尤金終於回到了公寓。

尤金收起了保持了一天的微笑,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近兩個小時之後,房門再次打開,尤金走向儲物櫃,拿出了一個碩大的工具箱,又邁回了書房裏。

這一回尤金沒有關門,肖知道那是自己可以旁觀的意思。所以他看著尤金在自己面前把那個龐大的計算機拆了開來,卸下了裏面的硬盤和芯片,然後從工具箱裏拿出一把笨重的槍式工具連在了電源上。

在帶上了防護面具和手套之後,尤金把這些部件用那把槍盡數融成了金屬塊。

然而這只是個開始。

在那之後,尤金拿出來一個並不大的背包,吩咐著肖把他的能源線和替換零件放了進去,又往裏面塞了幾件替換用的衣服。尤金本人自己則拿了另一個更小些的背包,在書房的那個箱子旁邊蹲了下來。

鑰匙打開鐵箱,尤金第一樣放進自己背包的東西是那個肖曾經見過一次的,似乎裝著砂子的陶罐。

在尤金用極其小心的動作將陶罐收好時,肖的腦袋裏“嗡”的一聲空白了,忽然理解了那罐子裏裝著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他的喉嚨仿佛被誰緊緊掐著,死死地盯著尤金接下來的動作。

尤金從鐵箱裏拿出了一枚軍牌,起身放在了遠處的地板上。

是6號的那枚。

然後尤金從工具箱裏取出了一把錘子,對著軍牌狠狠地砸了下去。金屬的表面在那個瞬間綻開了刺眼的白光,讓肖看清了其上不知道從何處顯現的白色電子紋路。

隨著細微的“呲啦”聲,軍牌上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尤金轉而拿了一把鑷子過來,把嵌合在軍牌背後的芯片扯了出來,丟到了一邊。做完了這一切之後,他低頭看看了手上的軍牌,然後擡手把鏈子套在了自己的頸間。

肖看著那枚刻著塞伊斯名字的金屬片落在尤金的胸前,感受了一種難以忍受的挑釁。

就仿佛一個死人,對他唯一想要的一樣東西,嘲笑般地宣示了主權。

腹中黑色的火焰越燒越烈,肖將牙關無聲地咬緊著,雙手在身側握成了拳。

然而這樣近乎失控的感覺,卻在下一秒被生生遏制了。

尤金回過頭,不帶任何感情的看了他一眼。

……那是個肖此前從未見過的眼神。

沒有溫度,沒有慍怒。沒有難過,沒有恨。

像是看著一個不太能理解的陌生人。

……

那天夜裏,尤金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是翻出了上一輪他角鬥時穿的衣物,從裏到外仔仔細細地翻找了一遍。

肖站在尤金身邊,看著他一言不發地動作。

那張6號的照片就躺在他褲子的口袋裏,幻覺般地發著燙。肖把手伸進口袋,食指和拇指將它緊緊地捏著,卻最終沒有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