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阿妮卡?”

尤金不可置信地開了口。在說出這個名字的同時,他感受到了巨大的荒謬感。

本應逝去的面孔接二連三地在他身邊出現,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難道又是一個和阿妮卡毫無幹系,僅僅看起來相似的人?

——他覺得自己像是身處在一個滿是惡意,毫無邏輯的夢境。

“你果真認識我。”門口的法夏認真地看向他:“阿妮卡是我的名字嗎?”

尤金皺了皺眉:“……你在說什麽?”

“我叫法夏,是接替卡爾的軍需官。不過在那之前,我也可能是你認識的那個阿妮卡。”法夏轉了轉腰間鞭子的手柄。“在上艦前,我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

面前女人的動作把尤金的注意吸引到了她的武器之上。

阿妮卡在守門人中的代號為“神罰”(Thescourge),來源就是她從不離身的那條長鞭。這樣的武器在現在的時代已經極為少見,更不會隨便的被人選作主武。

……但是阿妮卡,早就應該死在任務中了才對。

七年前的那一年被稱為了守門人的“噩夢之年”,不僅僅是因為那場爆炸事故讓他們直接損失了十九名精銳,更是因為在那之前,還有數名隊長級的人物接連地失蹤喪生,阿妮卡便包括在內。在前鋒幾乎盡失的狀況下,尤金強撐著又服役了半年,最終因為精神狀態的原因被迫退役。

自此,守門人似乎再也沒能從打擊中恢復過來。

尤金回想起來,阿妮卡的身亡就在那場爆炸意外發生的三個月前。向他們報告身亡消息的,還是女將本人。

“你……”這個發展早就超過了尤金最荒唐的想象,他看了阿妮卡,又看了看羅勒,覺得有種極其不詳的感覺沿著脊椎爬了上來,讓他生理性地覺得反胃。

羅勒將喝了一半的熱茶放在一邊,打斷了他們這場突然的談話:“法夏,你有什麽事?”

法夏深深地看了尤金一眼,然後轉向了羅勒:“……我來報告上次劫掠的戰果。”

“那你報告就好。尤金,你可以回去了,我會給你的朋友開放臨時的戰鬥員權限。”羅勒這麽說著,沖著尤金揚了揚手。

尤金道了一聲謝,想要在頭腦變得愈發混亂之前快步離開。在他身後,法夏最後說了一句:“我會去找你。”

……

尤金的房間裏,肖雙手交握著,低頭坐在桌邊。他的袖口和膝蓋部分的褲子上還有一些未幹的水跡,在提醒著他不久之前的失控。

在尤金開門走進房間的那一瞬,兩個人四目相對,互相都感到了對方的失常。

尤金看著肖失去了自然的微笑,肖看著尤金失去了冷靜的眼神。壓抑到極點的空氣裏,尤金將右手捏成了拳,緩慢而用力地抵向了門口的墻邊。

尤金深深地呼吸了一次,讓不穩的氣息鎮定下來。在閉了閉眼睛之後,他開口道:“肖,陪我去靶場吧。”

肖看著他。

——裂流艦上有個不小的訓練場,一半用來操/練冷兵器,一半用來訓練熱武器。在後者的靶場裏,隨處可見的是地球時代的制式槍械,而非戰爭中主流的激光槍和等離子步/槍。這是因為在對已俘獲的船只進行劫掠時,舊時代的武器依舊是星盜的首選——它們容易交易,操作,取得,更不會因為某個冒失鬼不小心轟掉了艙門而導致一夥人喪生在真空之中。

而現在,尤金站在靶場的護欄之後,看了看手中的半自動式手/槍。

他喜歡用刀,不喜歡用槍,但是在今天,他亟需一些正當的發泄。

……他覺得或許肖也一樣。

尤金將槍管對往靶心朝下的方向,透過隔音耳罩上的通信器,沒有回頭地問站在他身後的肖:“想學嗎?”

“……想。”

尤金笑了一下:“那看好了。”

他飛快地卸下彈夾,退下套筒,檢查槍膛,卸下套筒,再拆下了復進簧和導杆,一一放在了面前的桌台上。像是等肖看懂了,他又迅速地將這些部件組合起來,手肘微彎,雙手舉至視線的高度,移除保險,扣下了扳機。

十五發快速等間隔槍響的最末,他右手一甩脫去空了的彈夾,左手從腰側摸出替換用的彈夾,在一秒之內迅速地接上。

三輪連發過後,尤金緩緩地放下了手。虎口和手臂上的還殘留著後坐力,耳朵裏依舊遺留著隱隱的余響。這在此時給了他一種奇特的爽快感,讓他短暫地忘記了之前盤旋不去的,陰郁的不安。

他呼吸著鼻端火藥的味道,將空了的彈夾退在手心,裝填了一管新的進去,然後回過頭看了看肖,示意對方接過去。

落到肖手裏的握把還帶著尤金的體溫。肖右手拇指的指腹在上面輕輕地摩挲了兩下,然後便發現有一雙麥色的手覆了上來。

“持槍的方式不對。頭不要低,手臂再高一些,左手放上來,不要和右手有間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