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

腦海中的念頭被切得碎碎的,除卻這樣的短句,刹那再也無法串聯起更長的想法。

尤金先生的手。眼睛。我要死了嗎?好冷。好疼。好疼。好疼啊。

他的體溫在迅速地離開他,但是隨著他愈發接近於一具屍體,那種無法忍耐的劇痛似乎也在漸漸地遠離。白光落在青年的眼裏,他像是隔著一塊紗布望著托著他的人。要快一些開口,他就要忘記這個人的名字了。最後他想說什麽呢?帥氣的遺言,要說一些帥氣的遺言。

然而說不出來——他好害怕。他真的好害怕。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啊。

……

震耳的樂聲在忽然間停止,麻木的耳鳴聲中,還活著的人聽見了仿佛來自地獄一般的,此起彼伏的慘叫。在下一秒,音視訊信息和通話的通知聲源源不絕地響了起來。肖站在立柱的陰影下,收回了按往地上的右手。他的手指保持著一個蜷起的動作,以盡量不引人注意的姿勢靠近了先他一步向前沖去的尤金。

尤金以跪姿坐在了地上,身周是四下驚慌逃竄的人群,他卻全不在意。他只慢慢地向前傾身,將自己的耳朵貼向了懷中顫動著嘴唇的刹那。青年的體重太輕太輕了,被他捧在手上,像是一只被擊落的鳥。

尤金已經感受不到刹那的呼吸了。在翕動的雙唇之間,他只能捕捉到幻覺一般的只言片語。

“……好害怕。”

如果能夠選擇,這絕不會是刹那想要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謝謝”“我很開心遇見你”“不要再露出難過的表情了”——他無比渴切地想要表達出其中任何一句,他的身體卻最後一次背叛了他。

刹那的眼神失了焦,空白的臉孔已經喪失了表達恐懼的能力。只有一滴眼淚從他的左眼滾落,無聲無息地匯往了某處的血泊。

尤金低著頭。刹那因為疼痛而痙攣的肌肉在瞬間卸了力,然後以怪異的姿勢在尤金和懷中和膝上舒展開來。尤金看了看自己被紅色浸濕的雙手雙臂,用嘴唇吻去了青年眼中蓄著的最後一捧淚。

他抱著刹那毫無重量的,被洞穿的身體站起來,然後轉過了身。肖正站在他的身後,沒有說話。

尤金的臉上沒有表情。肖擡起了手,替尤金接過了青年的屍體。

“……確保信號暢通,不要讓他們把屏障再放上來。”在身後無休止的慘叫中,尤金的聲音像是寒冬中的一塊冷鐵:“我去找魯斯,有什麽意外,之後在軍港見。”

肖點了點頭,知道自己此時應該聽任他人類所說的一切。然而一種可怕的不安依舊讓他開了口:“但是你自己……”

“我不會死,肖。”尤金的嘴角揚了揚嘴角,眼裏卻只映出了死意,安靜溫柔卻駭人。“你還記得我許過願嗎?”

肖看著他。

“我得到的能力,就是為了應對現在這種情況存在的。”

尤金的微笑越來越明顯,帶著一種悚然心驚的美:“等我回來。”

金眸的男人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彎刀,甩掉了上面的血跡。他背對著肖轉過身,讓嘴角的幅度慢慢下落了。

……

祭典城變作了一座封閉了的屠宰場。無數穿著青綠色制服的撒格朗軍士變作了長著獠牙和銳爪的怪物湧向場內,用能夠留下殘影的速度狩獵著四散的人群。破開的胸膛,飛濺的內臟,空有人形的怪物們在獵物死亡之前的短暫時間裏將獠牙捅入它們的側頸,然後再瞬間吸幹它們的血液。這樣的動作在數秒間即可結束,而捕食完畢後的怪物會鼓起愈發可怕的肌肉,速度的上限提高至仿如幻象。

這和尤金之前提到過的實驗品並不完全一樣……肖蹙著眉,一邊摟著刹那的屍體,一邊向著他們來時暗殺了守衛的出口而去。然而他很快便意識到,他之前感應到的,原本駐紮在軍港的撒格朗軍士們,已經先一步將這座祭典城層層包圍。

生化人冷靜地藏身向某座臨時商鋪的背面。他將刹那已經冷卻了的身體輕輕放下,閉上眼睛,再次將手按向了地下。通信器,終端,改造後的機械肢體——什麽都好,不論是多細小的電子設備,不論會不會讓他置身於暴露的風險,他都願意將它們一一找到,一一起爆。

在數分鐘的搜尋之後,肖將按在地上的手握成了拳頭。沒有,什麽都沒有——這群進場的怪物身上,沒有一人接受過人體改造,甚至沒有一人的身上裝備有可供他操縱的設備。

無法厘清這群怪物究竟是倚靠著什麽相互聯系,他將自己獲取的信息通過終端發給了尤金,轉而專心於壓制祭典城外那一層層透明的屏障。面對著外圍駐守著的那一圈圈人潮,真的有人能有幸逃得出去嗎?他並不知道,卻依舊策動了能源核中的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