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仇恨

沙漠裏沒有燈光的地方是完全黑暗的,黑得可怕,連風聲都像哀嚎,能割裂人的耳朵。天空很大,卻只有月亮和星星。

可現在這些黑,對宋撿來說毫無意義,他本身就看不見了。

但嗅覺、觸覺、聽覺合在一起,又讓他看見了。

沙地在晚上很涼,曾經他也以為自己要死在被扔掉的第一個夜晚。這麽冷的沙子,根本不能睡,那年自己還很小,又很瘦弱,跟著爸媽吃不上什麽好東西,沒有毯子,要是在沙漠裏孤孤單單睡上一晚,第二天張牧找到自己時,絕對是一具已經凍得硬邦邦的屍體。

再也不會出聲的小屍體。

可是小狼哥過來了,他挨著自己睡,又帶來了狼和土豆。厚密的狼毛才是世界上最暖和的毯子,將自己包圍住,保護著身體的熱量。

從那一刻起,宋撿開始習慣狼的氣味,習慣在睡覺的時候,攥著另外一個人的手指頭,或者長頭發。

沙漠的風那一晚上也格外熱,放過了自己,展現了難得的溫柔。

現在,狼看不見了。

還有另外幾匹受了傷,生死未蔔。它們做錯了什麽?它們只是在保護領地,是那些人擅闖進去,是他們錯了。

宋撿眼目中是一片漆黑,雙腿卻像動物一樣奔跑,覺醒成為哨兵的身體是那麽善於奔跑,步子跨大,雙臂交替擺弄,呼吸也再加快。在奔跑中,宋撿的血液仿佛被加熱了,快要沸騰出來,這種沸騰感又加重了他的暴躁和破壞欲。

他已經不用再停下來聞了,鼻子隨意捕捉到空氣裏的氣味,終於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就要找到他們了,哨兵天生保護向導,向導難過,所以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空曠沙漠的某一處,有十幾個小帳篷紮在這裏,像是一個小小的營地。而這些帳篷一看就是短暫使用的,並沒有在沙子裏打樁埋固定釘,明天就要搬走。

篝火燃了幾十堆,將這些小帳篷圍了起來。

“媽的。”十幾個男人圍著篝火取暖,一個個都在抱不平,“不就是他媽的殺了幾個畜生,張牧竟然把咱們趕出來……”

“噓!”其中一個男人豎起了耳朵,聽火堆外的動靜,這是他們第一次在荒漠裏獨自過夜,沒有了大營地的保護,危險隨時都有可能發生,“都小心點兒,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這麽多火了,沒有野獸敢過來!”這時候說話的那個人,就是帶頭去找狼報仇的那個男人,他削著木棍武器,身上還有一把槍,對武器的使用又十分嫻熟,所以並不懼怕那些野獸。

他唯一憎恨的,是張牧。

“不就是殺了幾匹狼嘛,張牧憑什麽趕走咱們?”帶頭的人還是不服,“我兒子骨頭都斷了,沒把那兩個人殺了就算他們走運!”

“大哥,你就別想這個了,張牧說過,他們裏其中一個是哨兵!”旁邊的人縮縮脖子,用外套裹緊自己,“哨兵……和咱們不一樣,據說可厲害了。”

“狗屁!”那人啐了一口,“再厲害也是人,你沒聽他們說嘛,那人救回來的時候,肚子裏都快打爛了,還是張藝給他做的手術。哨兵再厲害也是人,我就不信了,對著他腦袋來一槍,他還能活怎麽著!”

旁邊幾個男的,聽完了都笑了笑。這倒是真的,再厲害的人也是人,打中重要部位,照樣死翹翹。

“你們說,張牧憑什麽那麽向著他們啊?”有人不明白了,“咱們也為營地裏做過貢獻,又是壯年,那兩個稀裏糊塗地住進營地裏,也不知道打哪裏來的……”

旁邊的烤著火說:“張牧還說他們是從小就在營地裏的呢。”

“聽他瞎掰,營地裏好些人都說沒見過。”帶頭的又說,“以前沒有他們的時候,營地周邊也見不著狼。他們一來,狼群就回來了。咱們都有孩子,營地裏有那麽多孩子呢,萬一哪天出事,他張牧能負責嗎?我看啊,就等他女兒生完,孩子讓狼給叼走他才知道哭!”

“對對對,讓他哭死吧,哭死就該後悔沒殺狼。不過看他女兒那個樣,能不能生下來還不好說呢,到時候一屍三命,他還能活?”

“他死了,他女婿還能當領頭人呢,一家子把好處都占盡了!要我說,咱們就該找找外人,把張牧給反了……”帶頭的那個嘖嘖幾聲,突然,那一圈篝火外面,有了不一樣的動靜。

“什麽、什麽聲音?”有人坐不住了,“大哥,咱們快回帳篷吧,別在外面出聲。明天天亮趕緊趕路,爭取中午到南邊的營地。”

“怕什麽?咱們有槍。”旁邊的男人亮出武器,誰都想趕緊趕路,可是夜裏摸黑趕路死得更快,“槍才是沙漠裏的老大,再厲害的野獸能頂得住幾槍?那帳篷裏的黑狼,不也是對著臉開了兩槍之後跑了嘛……不過,張牧說這些年都是狼在保護營地,你們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