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真,大佬

“小友莫非跟張某有什麽淵源?”那被朋友喚做“實翁”的張若虛,也被張潛現在兩眼冒光,如顛似癡的模樣,弄得滿頭霧水。心虛地向後退了幾步,低聲補充,“張某乃揚州人士,早年在江南遊學,後又去了袞州任兵曹……”

之所以心虛,乃是因為他年少時風流多金,又放浪形骸,曾經結下孽緣無數。若是在哪位官家女兒當年肚子裏留了一顆種子,想想年齡,應該也跟眼前這個少年人差不多了。

而那少年,又偏偏姓張!

生得白白嫩嫩,高大英俊,隱約與他少年時,竟有幾分相似。

萬一對方今天給他來個當面認親,他張若虛今天可就樂子大了。即便硬下心腸來果斷拒絕,日後免不了也成為幾位朋友,特別是身邊這位損友“季翁”的嘲笑對象。弄不好,甚至會做上十幾首詩,讓他為此風流千古!

非常幸運的是,他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聽到了他的詢問,也看到了他的戒備模樣。張潛愣了愣,迅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隨即,長長吸了幾口氣,以舒緩心中的激動,正色作揖:“晚輩一時失態,讓先生受驚了。晚輩久聞先生大名,今日得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先生剛才想要聽秦音,晚輩不敢拒絕。只是重復以前的話太沒味道,不如就讓晚輩誦讀先生的大作……”

隨即,也不管那張若虛答不答應,更不管其他人如何困惑,一串抑揚頓挫的普通話,從他嘴裏泉水般冒出: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

不再去想,自己這個冒牌的墨門子弟會不會穿幫!更沒心思去考慮,萬一張若虛聽了之後,當場指出自己說的不是秦朝人的語言,自己該如何收場!

如渴死鬼遇到了蕭敬騰,如通緝犯看見了張學友!此時此刻,張潛心臟,完全被當面與偶像交流的激動所占滿,除了年近半百的張若虛和那首流傳千載的《春江花月夜》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

再看那張若虛,起初還皺著眉,凝神識別張潛所說的言語,與唐言有哪些類似和不同之處。聽著聽了,眼睛就濕潤了起來。隨即,嘴唇也開始微微顫抖,胡須緩緩擺動,緊跟著誦讀的節律。

“他在誦讀實翁的大作?”那“季翁”和“規翁”和孫禦醫三個,雖然聽不懂張潛的普通話,卻從每一句誦讀的韻律和節奏上,隱約感覺到,張潛是在讀一首絕世之作。一個個以目互視,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震驚。

在他們的印象裏,張若虛精通多國語言和音樂,且武藝嫻熟,可謂文武雙全。然而,此人卻不擅長作詩,平素也不怎麽作詩。而今天,一個自稱是從隱世墨門走出來的少年,卻對張若虛的大作倒背如流,還為親眼看到了張若虛本人而激動得幾乎要癲狂,這,未免就太過匪夷所思了。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正驚詫莫名之際,張潛卻已經將整篇《春江花月夜》朗誦完畢。擡起頭,望著白須飄飄的張若虛,年青的臉上寫滿了如假包換的崇拜!

“實翁,你何時寫的這首長詩?為何不拿出來,也讓愚兄拜讀一番?”不明白就問,在那“季翁”眼裏,永遠是美德。所以,張潛的話音剛落,他就走上前,對張若虛連聲催促。

“實翁,此詩聽起來朗朗上口。隱約與樂府的舊節律合拍。可惜,盧某竟然沒聽懂一個字!”那個名字喚做“規翁”的老者,也暫時顧不上再找張潛的麻煩,果斷給“季翁”幫腔。

“壞了!”聞聽二人所言,張潛頓時打了個哆嗦。面見偶像的激動,瞬間在心中一掃而空。“他要是此時還沒做《春江花月夜》,怎麽辦?這首詩到底算誰的?!他這輩子一共才有兩首詩傳世,我就給他偷走了一首。我,我這罪過可大了!”

“不瞞二位,此詩的確是張某所做,沿用了樂府的舊題,《春江花月夜》。只是,只是當時張某形神俱疲,所以,就沒將其拿出來,破壞各位的心情。”好在張若虛回答得及時,否則,張潛肯定會後悔得以頭搶地。

約略收拾了一下復雜的心情,他又將目光轉向張潛,笑著說道:“張某不知道你剛才用的是否就是秦言,但聽聲音的規律和詞句的應用,可以確定的確與唐言出自一脈,而不是那倭言胡語。張某的拙作,乃是困於逆旅之時所寫,過於傷春,實在不適合你這個年齡的人去品味。年輕人理當如初生朝日,且不可學張某這等垂垂老朽,整天自怨自艾,銳氣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