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斯人獨向隅(中)

張潛連續好幾個晚上,都在苦苦琢磨,該如何寫一首絕句詩去交差,免得屆時當場露怯。連續好幾個晚上,滿腦子想的都只是,詩寫得出來寫不出來,平仄差得是不是太多,哪裏想過心境不心境問題?此刻被張說這個文壇和政壇雙料行家一語道破,才驀然覺察,自己苦苦編纂出來的這首菊花詩,最大問題根本不在於平仄,而是在於意境太喪!根本沒有一名年輕人應該具備的朝氣!

反過來再對照王翰那句,“溪上芙蓉今何在,籬邊野菊笑秋風……”。雙方在意境上,至少差了四十歲。一個是陽光少年,一個是白發老翁!

正羞得汗珠亂冒之際,卻又聽那賀知章主動替自己辯解道:“道濟何必責之太苛?年輕人傷春悲秋,白發宿老豪情滿懷,不正是人間常理麽?!賀某二十歲時,寫的許多文字,比這首觀菊,還要頹唐數倍。倒是現在年近半百,卻常常發些豪言壯語,以掩飾自己心中的暮氣。”

“此言甚是!”王安之年齡跟賀知章差不多,也笑著在旁邊幫腔。“吾讀此詩,雖然平仄上微有瑕疵,意境稍嫌頹唐,比起太學之中大部分年輕人之作,卻已經高出許多!”

“那是自然,否則,季翁怎麽可能引他來咱們面前!”張說也不跟賀知章、王安之兩個人爭論,笑著輕輕點頭。

“你們二位如果知道,他在一個多月之前,連唐言都不會說,恐怕就此詩的看法,會大相徑庭!”賀知章卻仍然不滿意,繼續全力替張潛出頭,“況且他的師門,原本也不以文章華美著稱於世。”

“啊?”話音落下,不禁張說和王適兩個大吃一驚,就連年紀最長的畢構,都悚然動容,“此話當真?他一個月前,真的還不會說唐言?!”

“他從山中出來,總計不到兩個月。賀某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還說得磕磕絆絆!”賀知章笑了笑,輕輕點頭。隨即,略作遲疑,又快速補充:“墨家自古以來,便以制器見長。賀某上次去他家取酒,曾經看過他制酒的銅壺,端的可謂巧奪天工。二位先前都曾經在地方替聖上牧民,若是將來有用到各類器物之時,不妨派人來跟用昭做一番咨詢。”

“制器?你當真學過墨家的機關秘術?”張說的眉頭一挑,雙目之中,立刻射出了兩道銳利的光芒。

“用昭,墨家機關秘術,你掌握了幾何?可否為老夫出示一二?!”畢構年紀大,反應稍慢,卻跟張說一樣,用刀子般的目光重新打量張潛,滿臉難以置信。

也不怪他們兩個多疑。

自從盧藏用和他兄長盧征明兩個“聰明人”,借著隱居終南山“避世”的手段揚名,成功混入大唐高官隊伍之後。每年出現在長安附近的各類隱士和異人,就多得如過江之鯽。

而狀元郎賀知章,又是眾所周知的喜好提攜晚輩,經常用一些過頭的言辭,替他自己看好的晚輩揚名。(注:賀知章誇過很多人,最著名的就是誇李白,謫仙。)

所以,先前王適、張說也好,畢構也罷,都沒怎麽把張潛的墨門子弟身份當一回事兒。只是礙著賀知章和張若虛兩人的面子,跟著附和幾句罷了。反正眼下長安城內外,打著各類古怪招牌求出身的年輕人車載鬥量,也不差張潛這一個。

而現在,賀知章拋開花樣文章,直接提到了實用機關器物,畢構和張說兩個,就不敢再敷衍了事了。畢竟詩文這東西,只要肯花錢,就能找到高人捉刀。而墨家機關,卻是要實打實做出來看效果的,是真是假,用上一用,就能分辨得清清楚楚!

“用昭小友,反正眼下客人還沒有到齊,你不妨說幾樣師門器物出來,讓他們兩個孤陋寡聞的家夥,長長見識!”賀知章是何等的聰明,聽到畢構和張說的問話,立刻就猜出了二人並不相信自己先對張潛的介紹,當即心裏就憋了一股子火,笑著向張潛提出了要求。

張潛原本還想謙虛一番,此刻發覺事情已經涉及到了賀知章的顏面和信譽,當然不敢讓全心全意對自己好的人失望。因此,向前走了半步,笑著從桌案上抓起了一雙筷子,比劃著說道:“敢教各位前輩知曉,秦墨入山之後,便不願再於殺人利器上下功夫,因此兵器方面,在下學得很少。但可用於改善民生之器物,在下卻略微涉獵了一二……”

說著話,他將筷子豎起來當立柱,又拿了一個裝水果的柒盤當閘門,快速演示:“諸位前輩請看,這便是一個單向水門的大致模樣。晚輩見長安周圍,有許多土地都遭受了洪澇之害。若是挖水渠與大河相連排澇,又需要時刻提防河水倒灌。而如果在水渠上,建這樣幾道水門。當農田中水位高時,閘門被洪水推開,水就能自行泄入大河。而當河水暴漲之時,倒推閘門,即可將閘門關得死死。屆時,將無一滴河水,可灌回農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