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小學(下)

“用昭兄,並非衛某雞蛋裏挑骨頭。那說《說文解字》,以字形為索引,每字必解釋其意,才收集了一萬字出頭,就已經高達十五卷,每卷還分上下兩部,攜帶起來極為麻煩!你的《小學字典》,比《說文解字》又多了字音一項,想做到音、形、意相對應。你本意是為人方便……別拉我,我正在向用昭兄請教!”酒宴過後,某個杠精又原形畢露,拉著張潛喋喋不休。

“綱經,綱經,其他客人都走了,咱們再不走,等城門關閉,看你怎麽進城?”牧南風拉著衛道的胳膊,白凈的額頭急得全是汗珠,“況且用昭兄才華是你我十倍,你能想到的問題,他肯定早已想到。”

“南風,此言大謬!”衛道毫不客氣掙脫了他的拉扯,醉醺醺地反駁:“常言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思必有一得。用昭兄才華是衛某人十倍不假,卻不一定什麽事情都想得面面俱到。”

“那也不用急著今天說。”牧南風拖他不動,氣得連連跺腳,“用昭兄都說了,編纂字典,是年後的事情。屆時,你再一條條陳列出來,跟大夥當面探討便是。”

“年後,衛某怎麽保證自己還記得這些?”衛道歪著頭,沖他輕翻眼皮,“況且有話不說,如鯁在喉。從現在憋到年後出了正月,豈不是將衛某憋出毛病來?”

“你問,你問,最好問到天黑,然後住在用昭兄這裏!”牧南風無奈,只好抱著膀子在旁邊嘲諷。

“那有何不可?剛好還能多向用昭兄討教一些。”衛道卻毫不在乎地搖頭,隨即,又雙手抱拳,向送客人出門的張潛行禮,“用昭兄勿怪,實在是不將話說出來,小弟會憋得難受。那《說文解字》上下共計三十卷,攜帶起來已經非常麻煩。你的《小學字典》,想必只會比其字數多,不會比其字數少。若是高達五六十卷,豈不是與你最初為天下讀書人提供便利的本意背道而馳?!”

“綱經兄可見過店鋪所用的賬冊?”知道衛道這人其實沒啥壞心眼,只是天生喜歡跟人爭論,張潛笑了笑,將自己的設想如實相告,“一卷卷攜帶,的確非常麻煩。所以字典準備像賬冊般,分割成頁,每頁都跟你今天見到的青銅版廓同樣大小,下角寫好頁碼,再用麻線裝訂。如此,字稍微印得小一點兒,字典就差不多能做到兩塊青磚厚薄。隨便找個袋子裝好,就能隨身攜帶。”

在另一個時空,線裝書發明時間不詳,但於宋代已經風行於天下。所以在八世紀的大唐,想做一本線裝書,技術上已經沒有任何難度,並且已經能在日常生活中找到雛形。

所以,當張潛把賬冊這個雛形一拿出來,衛道立刻恍然大悟。“用昭兄果然大才,這種辦法都能想得出來!這回衛某終於可以安心回去睡覺了。”隨即,將面孔快速轉向牧南風,又笑著問道,“幾句話的事情,可拖拉到了天黑?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你我雖然不是古人,但心中沒了困惑,才好安心睡覺。”

“對,你有理,你永遠有道理!”牧南風沒有力氣跟他爭論,更沒勇氣跟他糾纏不休,撇了撇嘴,轉身奔向坐騎。

“南風兄此言差異。非衛某永遠有理,而是理在彼處,衛某必往之!”衛道卻不肯輕易放過他,晃晃悠悠追過去,翻身跳上自家坐騎。“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擇其善而從之,擇其不善而改之。吾若將話憋在肚子裏不問,焉知其善與不善?”

說話間,人和馬都已經去遠,卻仍然有聲音不斷順著風傳過來,“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吾若不問,如何知之?若以不知為知之,則誤己。若吾不知,人卻以為吾知之,則人與己皆誤……”

“這人說話做事,倒也有幾分柏拉圖之風,卻不知道為何沒在青史上留下名姓?”張潛聽得有趣,望著夕陽中的背影輕輕點頭。

轉念一想,其實也未必不是衛道在歷史上沒留下任何痕跡,也許只是此人名字沒被寫在教進教科書裏,或者不是考試必考內容,他又禁不住啞然失笑。

就像畢構這種儒家大佬,他記憶裏頭,也找不到絲毫痕跡。而曾經被他忽視的盧藏用,他現在倒是能想起來了。原因卻並非此人文章寫得多好,本事多大,而是姓盧的名姓,與成語“終南捷徑”,有直接的關聯。

借著幾分酒意,又想到待《小學字典》編纂成功之後,衛道和牧南風,肯定會因為參與了編纂工作,而留名於史冊。而王翰和王之渙的仕途,也會比自己記憶裏另外一個時空的他們,順暢許多,頓時,又有一種改變了歷史的滿足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自己終究還是改變了一些人和事情,雖然歷史的慣性是如此之沉重,自己做出的那點兒改變,對歷史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然而,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有白來這一趟,至少,自己讓身邊的人,命運都在越變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