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渡河(上)

張潛等人在陽城停留了二十三天,這期間,他和司天監的技術官吏們,重新標定了朔日、望日,成功將月食的預測精確到了一刻鐘之內,順帶著還重新標定了陽城的緯度,並且正式將圓周為三百六十度這個概念給確定了下來。

前幾項工作,雖然耗費了一些時間,但是,由於觀測目標都非常直接,所以結果很容易就被大夥所接受。但是後兩項“順帶”產品,說服司天監的技術官僚接受,卻讓張潛花費了不小的力氣。

原因很簡單,這個時代人們的數學概念,完全來源於對自然界的觀察。在地球和太陽的相對運動之中,將地球視為靜止點,太陽饒著地球轉動。則全年為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天陽每天在黃道上的位置變化,剛好標記為一度。

所以,古人以為,周天為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之一,乃為正圓。天竺僧人提出來的圓周為三百六十度,則為歪理邪說。(注:三百六十度概念,其實是個數學概念。而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則是觀察結果。)

張潛雖然職位比那些七、八品技術官僚都高,資歷和威望,卻不足以強行壓著別人接受自己的理論。更無法用實際觀測結果來證明,地球公轉軌道是一個橢圓,而不是純圓。所以,在一開始時,他極為頭大。然而,當他將三角函數引入了計算當中,所有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任何一個時代,科技工作者都是最較真的一批人。然而,當他們發現了某個新概念或者技術,能帶來巨大便利之時,他們往往又是最不固執的一批人。在嘗試著用張潛拿出來的三角函數理論,重新計算了一些天文觀測結果之後,司天監的技術官吏們,很快就被這個理論所征服。於是乎,周天與圓周有別之說,就被官吏們自動“領悟”出來。

如此強悍的變通性,令張潛這個穿越者,都佩服得直挑大拇指。

按照司天監官吏們的領悟,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之一,乃是自然,幾近於道,沒有任何錯誤。但是,圓這個概念,卻是人為設定。人為設定的東西,注定達不到自然之完美,所以,標定圓周為三百六十。

於是乎,圓周為三百六十度,三角形的內角和,則剛好為一百八十度。如此,計算日影,圭距,星差,皆事半功倍!

於是,在場的司天監官吏們一致決定,對太陽黃道同時采用三百六十五度四分之一和三百六十度兩種標稱,以示對上天的尊敬。而大夥今後在其他各種天文計算和觀測之中,則果斷向三百六十度標定方式靠攏。(注:開元年間,僧一行在制定大衍歷之時,也是這麽幹的。宣稱周天三百六十五,實際計算月球黃維則采用三百六十)

這一變通令歷法修訂工作一日千裏。《麟德歷》很多偏差,通過改變圓周度數,就能直接修正。而修正後的結果,與《紫金歷》即便不完全相同,差別也小到可以容忍範圍之內。如此,用來解釋《麟德歷》的《易經》理論,就可以直接往《紫金歷》上套。兩種歷法之間的偏差,只能看作計算參數和觀測精度上的差別,“指導理論”卻可以認為完全一致。

如此一來,《麟德歷》的使用壽命,又可以大幅延長。而《新歷法》的修訂速度,也可以大幅加快。畢竟,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精益求精,工作量遠小於另起爐灶。

作為這次天文測算任務的組織者,大部分實際工作,張潛都沒有親自參與。但是,他在司天監這幫技術官吏當中的威望,卻與日俱增。特別是當大夥根據他的指點,第一次將月食預測精度,推進到了一刻鐘之內後,很多須發皆白的技術官吏,對他的尊敬程度不亞於授業恩師。

懂技術,不胡亂插手,還尊重屬下意見的上司,在任何時空,都值得尊敬。更何況,張少監身上除了具備這三項優點之外,還懂得珍惜手下人的性命。

察覺可能會遇到截殺,他立刻找借口讓大夥晚一天渡河,自己帶著家丁和測量器具,頭前探路。

至於那些賊人到底是不是府兵假扮,背後受誰指使,他卻對大夥只字不提。很明顯,是不想把大夥拖進旋渦之中,遭受池魚之殃。

即便是技術官僚,也並非個個都不懂得人情世故。

發現張潛有意將大夥與他本人正在面對的旋渦分隔開,眾司天監的官員們在感激之余,做事都加倍認真賣力。結果,原本預計要花費整整一個月才能完成的工作,只花費二十二天,就完成了。並且每一步觀測數據和運算過程,都整理得極為幹凈利落。

在這前後整整二十三天裏,張潛半步都沒有離開陽城。每天的生活都極為規律,城外觀測台和城內驛站,兩點一線。陽城縣和司天監的官員們,都可以為他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