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出玉門

紅唇溫柔地擡起,宛若盛開的牡丹,張潛刹那間心有靈犀,迅速低頭……

下一個瞬間,紅唇消失不見。牛屎味兒,馬尿味,羊糞味兒,還有臭腳丫子味道,交織在一起,鉆入他的鼻孔。熏得他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掙紮著伸手,從充當枕頭的馬鞍下,抽出塗了風油精的棉布,捂住自己疲倦的面孔。

當風油精的味道,迅速將各種臭味兒驅逐殆盡,他也徹底恢復了清醒。嘆了口氣,掙紮著從臨時木床上爬起,緩緩活動酸痛的肢體。

嘴唇的柔軟感覺仿佛還沒散盡,而他,人已經到了玉門關。經驗豐富的新任安西鎮大總管牛師獎擔心將士們因為長途跋涉生病,特地命令大軍在玉門關內休整三日,順帶補充給養。作為行軍長史,張潛的責任就是督促各級參軍履行職責,保證弟兄們接下來,從玉門關一路走到龜茲,都有充足的食物供應。並且鼓舞士氣,避免有第一次出征的新兵因為遠離家鄉,心中積存下過多的離愁和恐懼,進而導致“營嘯”的發生。

各級參軍都是追隨牛師獎多年的老行伍,根本不需要張潛這個行軍長史來督促,就將分內的事情做得井井有條。而鼓舞士氣這種事情,各團校尉,也遠比張潛內行。所以,最近兩天,張潛只需要坐在營帳裏聽取匯報,就能完成全部分內工作。然而,他依舊被累得筋疲力盡。

作為一名菜鳥,他需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從選擇行軍路線,到保持行軍速度同時兼顧將士們的體力,再到合理分配物資,再到處理各種層出不窮的矛盾,再到……

說實話,張潛現在一點兒都不奇怪,為何聽聞自己做了行軍長史,牛師獎會半點兒情面都不顧地打上門來。

行軍長史這個職位,用另一個時空的眼光來看,就是參謀長兼政委再兼後勤保障負責人,如果換一位有經驗的將領來做,牛師獎至少能省下一大半精力,去琢磨如何破敵奪城。而現在,牛師獎卻要把主帥和行軍長史的活,一個人全擔負起來,讓老將軍如何能夠氣順?

不過,以老將軍的涵養,當得知行軍長史的職位,並非張潛自己花錢活動而來,並且木已成舟之後,倒也沒再故意刁難人。特別是在張潛派人送上了二十套耀星鎧,並且親手檢測了此鎧的驚人防護力之後,他幹脆坦然接受了現實。

張潛作為行軍長史,肯定不合格。可張潛做了行軍長史之後,左驍衛,也就是現在的安西軍,在軍械供應方面,卻再也不用發愁!

且不說張潛的軍器監少監職位,一直保留著沒人接替。就憑他跟兵部侍郎張說之間的關系,今後在軍械補給方面,誰還敢慢待了安西軍?

此外,張潛本人,也是制造各種軍械的行家。去年初冬的時候,牛師獎曾經陪著神龍皇帝李顯,一道在未央宮檢驗過那些構思巧妙且威力巨大的新軍械。把張潛帶在身邊,相當於帶上了一只百寶箱,今後無論遇到高山還是大河,安西軍肯定都如履平地!

至於軍中諸事,牛老將軍也算得很清楚。排兵布陣,臨陣指揮這塊,他根本不要別人出主意,因此,一個屁也不懂的行軍長史,反而讓他做決策之時不受擎肘。而其他方面,他可以派人手把手地教,相信以張潛的聰明勁兒,不至於怎麽教都學不會!

所以,坦然接受了張潛這個菜鳥行軍長史之後,老將軍牛師獎,於心裏就把自己擺在了“掌櫃”的位置上。而張潛這個“學徒”,也的確虛心好學,不懂就問。結果一路行來,雙方的關系相處得極為融洽。只是做“學徒”的著實辛苦了一些,幾乎每天都累得只要一沾床榻,就鼾聲如雷。

“長史,請凈面!”親兵張仁端著一盆暗黃色的冷水,推門走了進來,低聲說道。

比起有單獨帳篷和簡易床榻休息的張潛,他臉上的疲倦之色更濃。額頭和耳朵等處,也因為長時間在日光下趕路,而被曬暴了皮。黑一塊,白一塊,看上去甚是可憐。

“放下吧,張貴、張富他們怎麽樣?”張潛笑著點點頭,一邊從木盒中取出豬鬃做的牙刷和精鹽粉,一邊關切地詢問。

“張貴和張富,按照您的吩咐,喝了奶茶之後,已經不再拉肚子了。明早天開拔時,應該能夠跟上隊伍。”親兵張仁臉色微紅,站直身體,小心翼翼地回復。目光之中,充滿了歉疚。

他和其余二十四名被歸還了賣身契的家丁,如今都成了張潛的親兵,個個忠心耿耿。但是,大夥一路上的表現,卻實在有些“孬”。才出了距離長安沒多遠的渭城,就拉肚子的拉肚子,中暑的中暑,非但履行不了親兵的職責,還需要張潛專門派人去照顧。而郭、任兩家送來的那些家丁,卻全都出慣了遠門,到現在為止,一個個還生龍活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