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絕望之城

凍城位於熱海南岸,天山以北,距離姑墨州不到七百裏。與碎葉城,隔著賀獵,葉支兩座堡壘和一座大湖。

嚴格地說,凍城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巨大的監獄。

娑葛拿下碎葉城之後,為了宣泄心中的不滿,同時也為了奪取糧食和財物以供自己加速擴張,對城內百姓,無分漢胡,一律采取了繳納錢糧贖身之策。凡是交不出兩吊錢或者一石米麥贖身的人,無論男女老幼,全都當場砍死。

而對於能夠繳納出兩吊錢和一石米麥的人,則又區別對待。血脈純正胡人收歸突騎施本族,胡漢混血和純正的漢人,全都趕到了凍城,當做了突騎施長老們的牧奴。

所謂牧奴,工作並不只限於放馬養羊。打鐵、做泥坯、屯墾、砍柴、捕魚這些重活,也都由他們承擔。至於每天的任務多少,則全看長老們派下來的那些莊主的心情。

牧奴的財產,勞動收獲,包括將來的子女,都屬於突騎施各部長老。長老身份尊貴,沒時間也沒心情,跟下賤的牧奴打交道,所以會派出莊主來代管。莊主們根據娑葛的準許,在凍城周圍,依靠著熱海劃出大片了土地、樹林和牧場,為長老創造利益。而具體勞動者,則是關在凍城裏的牧奴。

牧奴們白天在莊主和莊丁的帶領下,集體離開凍城,外出幹活。日落之後,則再被莊主和長老的族丁們帶回城內看押。如果幹活不認真,或者無法讓莊主滿意,莊主可以隨便砍殺。牧奴如果膽敢逃走,不但他本人被抓回來之後會處以極刑,他的所有親戚,包括左鄰右舍,都會被一並處死。

雖然凍城的城墻只有兩丈多高,白天時,城門會四敞大開,田野裏也沒多少看守。但是,大半年多來,卻很少有牧奴敢偷偷逃走。即便偶爾出現一兩個勇敢的另類,在茫茫曠野中,空著肚子也很難走得太遠。

而看守凍城的紮伊伯克和他手下突騎施武士們,一旦聽莊主匯報有牧奴逃走,就會立刻策馬追出。憑借手中的獵鷹和獵犬,他們很容易就能追上逃命者,將其用繩子拖回去當眾千刀萬剮!(注:伯克,中級官員,政兵兼管,級別相當於縣令。)

當親眼目睹連續七八名逃命者,都被突騎施看守抓回來剮成了骨頭架子,並且還連累了跟他相熟的鄰居之後。凍城內的牧奴們,就都認了命。這座巨大的監獄裏,幾乎每天都有人因為饑餓和勞累而死,卻越來越難聽到哭聲。所有人都絕望了,漸漸變成了行走的工具。死亡與繼續活下去,已經沒有了多少分別。有時候,死去,其實還是一種解脫。

一個人絕望,對周圍的氣氛造不成多大影響。然而,當整座“監獄”裏六千多牧奴,全都變成了行屍走肉之後,凍城內的氣氛可想而知!非但負責給牧奴們分派任務的莊頭,看管牧奴的族丁們每天心情抑郁,就連伯克紮伊和他麾下的突騎施武士們,大多數時間也都高興不起來。每當日落,就趕緊關上了城門。然後鉆進點著火盆的屋子裏,蒙頭大睡。

凍城的冬天非常寒冷,漫漫長夜裏,狗都冷得不願意出窩。偶爾聽到外邊的動靜,也只是努力擡起頭,應付差事般“汪汪”幾聲。

“汪汪,汪汪,汪汪……”一串狗叫聲,在黑夜中響起,令人心情煩亂。

“狗怎麽叫了,出去幾個人看看!”當值的小箭麥蓋煩躁地從被窩裏探出個腦袋,啞著嗓子向外屋吩咐。

“是,這就去,這就去。估計是看到老鼠或者夜貓子了!”擠在外屋地鋪上的武士們,有氣無力地答應。然後挑起燈籠,瑟縮著推開敵樓的木門。

“呼——”一股寒風立刻撲面而來,吹得眾人踉蹌後退,全身上下熱乎氣瞬間消失殆盡。眾人激靈靈打了個哆嗦,罵罵咧咧地探出半個身子,借著頭頂的星光和手中的燈籠四下觀瞧,四下裏,除了自己之外,卻看不到任何人影。

狗叫聲戛然而止,三只平素見到狼都敢沖上去鬥一鬥的牧羊犬,忽然沿著城頭跑向燈籠,用身體貼著武士們的大腿,嘴裏發出一連串委屈的悲鳴。

“媽的,你居然也知道怕冷!”武士們恍然大悟,擡腿輕輕踹了每只牧羊犬一腳,轉身返回敵樓。而牧羊犬們,則搶在主人關門之前,縱身沖進了敵樓內,再也不肯留在外邊凜冽的寒風之中挨凍。

“都老實趴下,哪個敢在屋子裏拉屎,老子明天就燉了他!”

“趴下,別亂跳,哪個不老實,哪個下湯鍋。”

“趴下,老子這裏正缺一張狗皮!”

突騎施人愛狗是出了名的,包括狗肉和狗皮褥子。眾武士見牧羊犬模樣可憐,笑著罵了幾句,也就聽之任之。而敵樓外,也迅速恢復了寧靜。除了寒風的呼嘯聲,再也聽不到任何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