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迷城(下)

“你們繼續走,我去那邊看一眼。”忽然覺得心癢難搔,商隊首領奧德雷沙巴朝身後的商販們丟下一句話,策動駱駝,快步奔向河畔的大水車。

水車在他眼裏,不算什麽新鮮玩意。從拂菻到波斯,沿途都有不少國家利用水車灌溉農田,磨米磨面。然而,像二層樓高的水車,卻是他平生第一次見到。並且直覺清楚地告訴他,水車旁邊的那座模樣古怪房子,不是用來磨面的。否則,金屬碰撞聲不會如此激烈刺耳。

看熱鬧的百姓,有一小半兒,不是純正的唐人。因此奧德雷沙巴的加入,沒有引起任何排斥。隨著人流,他很快就來到了河畔的水車旁。然而,就在他爬下駱駝,準備湊到那座模樣古怪的屋子旁一探究竟之時,幾名雖然兵卒,忽然毫無預兆地擋在了他的面前。

“站住!”帶隊的夥長手按刀柄,滿臉警惕地厲聲斷喝,“看熱鬧可以,但是,非經允許,不準越過白線。否則,後果自負!”

“這,這……”奧德雷沙巴被嚇了一大跳,這才發現,古怪屋子周圍,用石灰畫著一圈醒目的白線。趕緊訕訕停住腳步,紅著臉東張西望。

大部分看熱鬧的百姓,都集中於水車旁,像他這樣對古怪房屋感興趣的,總計加起來也沒超過十位。同樣是被負責警戒的兵卒擋在了白線之外,那幾個當地人,卻不像他這麽心虛,一邊停住腳步,一邊笑呵呵向攔路的士兵拱手:“軍爺,剛才那位指揮你們安放水車的,是張鎮守本人麽?”

“軍爺勿怪,我們只是想走得近一些,給鎮守老爺磕個頭,感謝他老人家的恩德。”

“軍爺,我們全家的性命,都是鎮守老爺救下來的。我只想靠近點兒,叩謝活命之恩。”

“軍爺,鎮守老爺最近好征兵麽?我們想當兵吃糧。”

“軍爺,這屋子,就是告示上說的工廠麽?怎麽跟城北那個看起來不太一樣……”

那些站在白線內負責警戒的士兵,脾氣也真是好。居然誰都不嫌煩,一邊笑著向看熱鬧的百姓拱手,一邊高聲解釋,“剛才的確是我家鎮守本人在指揮大夥安放水車。但是磕頭就不必了。我家鎮守不喜歡人動不動就跪下磕頭。”

“這裏只是工廠的一個作坊。張鎮守正在裏邊指點工匠幹活,大夥別進去打擾他!”

“征兵肯定會,但是得春播之後。具體哪天我們也不清楚。你們可以看城裏的告示,或者問裏長。”

“轟!”一聲巨響,忽然打斷了周圍所有喧囂。腳下的大地又顫了顫,隨即,奧德雷沙巴就驚異地看到,古怪屋子頂部,一個像是煙囪模樣的石頭柱子,居然降低了足足三尺高。

“成了,成了,鎮守,成了!”,“鎮守英明!”“噢,噢,噢……”歡呼聲忽然透窗而出,引得那些負責外圍警戒的士兵,紛紛羨慕地回頭。奧德雷沙巴則伸長了脖子,努力將目光看向窗口。還沒等他清楚,屋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值得歡呼的喜事,屋頂上,又一根煙囪模樣的石頭柱子驟然矮了下去,“轟隆!”撞擊聲驚天動地。

“吱吱吱,當當當,吱吱……”金屬碰撞聲和摩擦聲,忽然變得更加尖銳刺耳。先前落下去的那根煙囪狀石頭柱子,忽然又緩緩上升,雖然速度很慢,幅度卻清晰可見。

窗口處,人影閃動。歡呼聲和金屬摩擦碰撞聲,交織在一起,變成一曲令人亢奮的音樂。不多時,第一根煙囪狀的石頭柱子,已經上升到了原位。緊跟著,再度高速下落,“轟!”砸得屋子附近的土地上下起伏。

這一下,恐怕是上萬斤的力道,砸在人身上,肯定能把人砸成肉泥。奧德雷沙巴不明白那根煙囪裝的石頭柱子,究竟被派做什麽用場。卻本能地想到,大食征服者所展示的那些處刑器械。

比起眼前的石頭柱子來,恐怕那些砍頭,剁手,炮烙等處刑工具,都是小兒把戲。任何刑罰,恐怕都比不上將人綁在台子上,眼睜睜看著上萬斤的石頭從天而降,更令人感到恐懼和絕望。

但是,很快奧德雷沙巴就推翻了他自己的想法。因為他看到第二根石頭柱子又升了起來,隨即重重地落下。伴著刺耳的金屬摩擦碰撞聲和興奮的歡呼聲,兩根上萬斤的石頭柱子,以緩慢的速度和恒定的頻率,交替起落,如果用來砸人的話,早就把人砸成粉末了,根本不需要這麽多次重復。

“讓一讓,讓一讓。”一名工匠學徒,推著獨輪車從模樣古怪的屋子裏走了出來,年輕的臉上,寫滿了得意。

存心向看熱鬧的人炫耀,他沒在獨輪車上,覆蓋任何遮擋。所以,車廂中的物件,很快就被大夥看了個一清二楚。

是幾件模樣怪異,但上去卻有些讓人感覺很眼熟的鐵坯,或者說鋼坯,表面還隱約泛著紅光。很顯然,是剛剛在作坊裏打造出來的,內部溫度還沒有來得及冷卻。而打造這些鋼坯的器械,不用猜,就是古怪屋子頂上那兩根反復起落的石頭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