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兵(下)

“你的臉怎麽回事,誰打的?”張潛飛身跳下坐騎,三步並做兩步來到了張三面前,鐵青著臉色詢問。

這個張三他認識,是去年他帶領安西軍收復姑墨之後,接受動員帶頭參軍的奴隸工匠之一。因為口齒靈活且身體結實,在凍城被提拔為夥長,帶領凍城參軍的另外一批新兵。隨後,又因為會說一口流利的突騎施話,被破格選拔進入敢死隊,跟他一起潛入過葉支。

按道理,對於這樣一個可塑之材,教頭任丙應該欣賞有加才對。而掄起鞭子朝臉上抽,甚至還準備拔刀砍人,則明顯是恨之入骨了。所以,作為碎葉軍的主帥,張潛必須弄清楚,雙方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而不是因為任丙剛才沒來得及將刀拔出,就輕松將此事揭過。

“他頂嘴!”任丙心裏發虛,不待張三回應,就搶先解釋。“我本來想給他個教訓,抽他肩膀幾下,沒想到另外有人忽然推了他一把。”

“我沒問你!”張潛狠狠瞪了他一眼,高聲強調。隨即,再度將目光轉向張三,盡量放緩了聲音發問,“你的臉怎麽回事?可是他打的?他為何要打你?”

“回鎮守使的話,是任教頭打的,但是,我剛才的確不該頂嘴。”夥長張三猶豫了一下,低著頭回應。

他以前給突騎施人做奴隸時,挨打是家常便飯。而據他觀察,眼下在新訓營擔任教頭者,以姓任和姓郭的居多,並且大都出自於張鎮守的親兵團。所以,在他想來,即便張鎮守體恤弟兄,今天為他主持了公道,頂多也是罵任丙兩句了事。而萬一任丙懷恨在心,跟其他親兵串通起來坑害他,他自己小命難保不說,還會拖累麾下的弟兄們。

與其那樣,就不如他自己受些委屈,主動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臉上的鞭痕很快就會消失,而他在新訓營結業之後,就盡量主動請示被派往新姑墨或者葉支,躲任丙遠遠的,盡量不再跟此人打任何交道。

這是一個非常“聰明”的選擇,話音落後,任丙臉上,立刻露出了幾分輕松。然而,張潛卻好像對張三的回答有些不太滿意,竟然將目光又快速轉向了另外幾個新兵,皺著眉頭詢問:“你們呢,你們誰能告訴我,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張夥長為何會挨打?任丙對他的處罰有沒有道理?”

“我們,我們……”路光腚,馬掌釘、鐵柱、楊樹杈、塔爾呼、車前草、包戈等新兵,嘴巴嚅囁著,半晌回答不出一個字。

在以前做奴隸時,大夥甭說挨鞭子,就是挨刀子,也只能聽天由命。如今生活比作奴隸時好了百倍,偶爾被教頭抽幾鞭子,其實真的不算什麽大事情。剛才大夥之所以合力搶奪馬鞭,是因為一時熱血上頭。而這股熱血來得快,去得也快,當頭腦恢復冷靜之後,他們誰也不想為此事,跟張鎮守身邊的親信結仇。

“逯得川,你呢,你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麽?”張潛立刻明白,這樣問下去,不可能問出答案來。顧不得失望,果斷點將。

這是第二個曾經陪他一道潛入過葉支城的新兵,因為當晚及時喊了一嗓子,勸降了城頭上所有不知所措的突騎施武士,還被記了一次大功。他將此人送到新訓營,是期待此人掌握的基本作戰技能之後,能堪大用。而不是變成一個連實話都不敢說,就知道拍上司馬屁的窩囊廢。

“回鎮守使的話,在下知道。”被點了將的逯得川,總算沒讓張潛失望。一邊叉手向他行禮,一邊梗著脖子高聲回應,“事情起因,就在屬下身上。新訓營每天訓練的跑步科目,是兩圈半。我們夥今天一早已經跑完了兩圈半,準備繼續加練半圈兒。王德寶體力不濟,張夥長不願意放棄弟兄,所以默許了我拖著他跑。任丙教頭誤以為我們在偷懶,追上來呵斥我們。張夥長跟他解釋,他不肯聽,還抽了張夥長鞭子!”

“你胡說,是他頂撞我在先!”沒想到一個新兵,居然嘴吧如此刁,三兩句話就將自己推到了極為不利位置,教頭任丙大急,紅著臉高聲反駁。

“他們都可以作證,夥長當時還向你出示了計算圈子的竹簽。周旅率在不遠處,應該也看見了。”堅信張三的鞭子,是替自己挨的,逯得川咬著牙補充。

大不了今後不當兵了,自己能寫會算,而碎葉城裏出現了那麽多新作坊,總得有人幫忙記賬。自己去當個賬房先生,也餓不死人,更何況,按照碎葉城的規定,自己作為唐人,名下還有一百畝地可供刨食!

“鎮守使容稟,逯得川當時是拖著我跑,我們夥全體,的確已經跑夠了一千五百步。”與逯得川懷著同樣心思的,還有王德寶。喘息著湊上前,努力站直身體,向張潛叉手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