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混亂

景龍三年十二月庚子(十八日),安西大都護府行軍長史張潛奉旨自燕然山凱旋,率三千將士獻捷於承天門下。

上抱病率韋後及百官登承天門城樓觀禮。見軍容肅整,聽戰歌雄渾,又見突厥權貴皆於匍匐於囚車中做鵪鶉狀,聖心大樂,含笑而崩。

當夜,天降大雪,長安內外積雪盈尺。

感上知遇之恩,張潛主動請纓,於太極宮玄武門守靈,晝夜皆不解甲。

十二月乙巳(二十三日),百官遵遺詔,擁立太子為帝。因年底已近,仍遵景龍年號。改次年年號為唐隆。

新帝時年十五,遵遺詔,請皇後知政事,相王旦參謀政事。封雍王守禮為豳王,壽春王成器為宋王。命韋溫總知內外守捉兵馬事。

同日,以滅突厥之功,封張仁願為韓國公,太子太師,北庭大都護府大都護。封牛師獎為陳國公,驃騎大將軍。封張潛為開國钜鹿郡公,加吏部尚書銜,特進,鎮西都護府上都護。

同日以滅突厥而受封賞者近百人,皆念新帝仁德……——《新唐書本紀第四》

……

“大師兄,吏部侍郎崔湜前來拜見。”頂著一身冰碴,任琮推開玄武門內藏兵所的門,小心翼翼地通稟。

“請他回去吧,替我跟他說聲抱歉。張某曾經發過誓,先帝梓宮入陵之前,不見任何故舊!”張潛緩緩回頭,刹那間,臉上亂蓬蓬的胡須和滿眼的血絲,皆被燈光照了個清清楚楚。

“遵命!”任琮被大師兄的憔悴模樣給嚇了一跳,趕緊躬身答應。

隨即,又四下快速看了看,非常心疼地安慰:“大師兄,你也別太難過了!聖上已經纏綿病榻一年多,飲食如廁皆無法自理。大喜之下仙去,對他自己來說,其實不算壞事。”

“你去替我打發了崔湜吧,其他事情沒必要提,我心裏都清楚得很。”張潛打了個哈欠,強笑著搖頭,甲胄隨著身體的動作鏗鏘有聲。

“可大師兄,你已經連續十多天沒解甲了。就是鐵打的身體,也經不住這麽熬。”任琮後退半步,認真的搖頭。

“沒事,穿著鎧甲,我心裏頭反而踏實!”張潛嘆了口氣,回答聲裏隱約透出了幾分無奈,“況且也用不了再熬多久了。我已經在朝堂上當眾說過了,等聖上的梓宮入了陵,我就立刻帶著弟兄們啟程,趕赴碎葉!”

“這麽急?”任琮愣了愣,年青的面孔上,刹那間寫滿了不舍,“大師兄你才回來幾天?原來說好了要成了親才走的。”

“國喪期間,不宜嫁娶。成親,怎麽著也得拖到半年之後了!”張潛又嘆了口氣,繼續輕輕搖頭。隨即,強笑著補充,“其實新帝登基那天,我就該走了。只是感念三年來,聖上的相待之恩,所以,想再為聖上做最後一件事情!”

“最後一件事情?”任琮又愣了愣,雙眼迅速瞪了個滾圓。“大師兄你,你指的,你說得不是守靈。”

“守靈只是目的之一。”張潛擡起頭,目光透過玻璃窗,看向風雪中的玄武門,聲音戶部變得又冷又沉,“我更不想看到,聖上屍骨未寒,有人就在他的梓宮之前,同室操戈。”

“啊,啊——”雖然心裏頭隱約已經感覺到,大師兄的行為,沒那麽簡單。當真相傳入自己的耳朵裏,任琮依舊驚詫得目瞪口呆。

“天冷,你替我打發走了崔湜。回頭我跟你慢慢說!”張潛擡起手,輕輕按了按任琮肩膀。“從目前來看,情況應該沒那麽壞。我只是以防萬一!”

“是!”天雖然冷,卻有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任琮額頭上冒了出來。擡手擦了一把,他轉過頭,踉蹌而去。仿佛走得快一些,就能避開隱藏在夜幕下的危險一般。

“抱歉!”望著任琮踉蹌的背影,張潛在心中小聲嘀咕。

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希望任琮就稀裏糊塗地,把最近這段日子混過去。小胖子雖然已經跟著他入仕兩年多了,官職也做到了五品,但心靈卻依舊像張白紙一般簡單幹凈,根本不適合參與到任何陰謀詭計當中。

然而,現實的情況,卻已經不容許他繼續對小胖子隱瞞下去。否則,以後者的簡單與善良,難免會被他人所利用。

並且,萬一張潛這邊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以二人之間的關系,小胖子任琮無論知不知情,都沒有任何不受牽連的可能。所以,張潛只能狠下心來,把真相一點點就在小胖子眼前揭開,強迫後者提前去適應。

小胖子任琮剛才其實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大喜之下仙去,對應天神龍皇帝李顯本人來說,其實不算壞事。

站在張潛角度看,尤其如此,他甚至有些替李顯感到慶幸。畢竟,大喜之下死於心血管破裂,總好過像另一個時空那樣,死在親生女兒和妻子之手。如此,李顯這一生,也活得遠不像他在另一個時空那樣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