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回兒她是真跑了……

他貼了絡腮胡子, 臉上滿是褶皺,唯有一雙眼睛清澈有神,是熟悉的光彩。

音晚輕輕在心裏叫:西舟哥哥。

內侍宮女們擁簇上來, 以榮姑姑為首忙來查看她是否有恙, 西舟便作勢松開了她。

他一身僧人裝扮, 半舊石青袈裟,羅漢鞋,剛才露出的那一株惠蘭是繡在裏面褻衣上的,此刻已被他掩在僧袖之下, 半點端倪都看不出。

音晚心想, 這些日子旁的不敢說, 偽裝的功夫是越來越至臻化境了。

榮姑姑讓小宮女們給音晚擦頭發、披狐氅,轉過頭來向嚴西舟道謝:“多虧了大師,不知大師法號為何, 我好上稟聖聽,為大師請功。”

嚴西舟那掩在絡腮胡子後的臉頗為高深, 如觀音座下的凈水妙蓮, 淡泊名利, 不染塵埃。

他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怎可協恩圖報?只是,我有一句話想向女施主說。”

音晚腹誹:有模有樣,瞧著像是演上癮來了。

但她面上絲毫為露,圍著狐氅打了個噴嚏,鼻音酣重地說:“大師請講。”

嚴西舟道:“《楞嚴經》有雲, 七處徵心。貧道卻認為,心不在身外,此身若不得保全, 不被珍惜,那心又在何處?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管女施主心裏多麽苦悶,斷不能去傷害自己的身體。可知身不光是心的依托,更是希望之所在。此身不滅,才會有無限可能。”

她鬧了許久,折騰了許久,人人都以為她任性妄為,卻終於有人說出了她的心事。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音晚突然覺得,其實她從前根本就不了解嚴西舟,只以為他思想簡單,一副俠義柔腸卻時會莽撞,有些太復雜的恩怨糾葛他並不懂。

可到頭來才發現,不懂的是她,她被一葉障目,顛倒了本末。

恩怨如何,糾葛又如何。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唯有活著,才有希望掙脫囚籠,去過天地遼闊的生活。

她以為上一回分別時她對西舟說了絕情的重話,西舟該生她氣了。不想,他非但不氣,還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她,跟她說這些話來開導她。

他才是心思純凈、胸懷寬廣的人。

音晚朝著嚴西舟合十雙掌,心悅誠服道:“我明白了,多謝大師開解。”

嚴西舟的妝容太沉重,面上鮮有表情,但音晚還是看見他的眼睛微彎,朝她笑了笑,再度鞠禮,順著湖邊離去。

片葉不沾身,亦如來時瀟灑。

待他走後,榮姑姑板著臉道:“這件事情奴婢定要稟報陛下。”

音晚用帕子擦著鼻涕,嗡嗡道:“去吧,陛下在齋戒祈雨,你最好誘得他違反祖制跑出來,那樣你就是大大的功臣。”

榮姑姑被她一噎,當即說不出話來。她默了一會兒,半是心疼半是埋怨道:“娘娘太任性了,怎麽著也不該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已入秋,山上本就冷,這水有多涼啊……”

音晚聽著她絮叨,目光伶俐地掃過四周,見剛才出來救她的宮人又默不作聲地四散開,隱入亭台草木後。

看來蕭煜沒有騙她,他派了人保護她,抑或是監視她。

他可真是愛她,這密不透風的愛。

她正滿心譏誚,卻見回廊上徘徊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襲青錦襕衫,以銀冠束發,背靠溪堂,斷雲依水,身姿甚是倜儻。

音晚原本不想理他,稍一思忖,又隱隱有些擔心。她身邊這些人都不認識嚴西舟,加之他裝扮成那個樣,應當不會被識破。

可這個人和嚴西舟卻是死敵一般的存在,他極有可能會認出西舟的。

音晚堆出得體的笑容,揚聲道:“韋大人。”

韋春則好像正等著她叫他,聞言,攬袖快步走過來,深揖為禮:“皇後娘娘長樂安康。”

音晚見他手裏提著剔紅八寶攢盒,隨口問了句:“你這是要去做什麽?”

韋春則含笑道:“家姐侍奉太後,父親不放心,命臣帶了些她平素喜愛的吃食送來。”

音晚險些忘了,韋浸月就是他的姐姐。

她點了點頭,試探道:“那你怎麽不快去,反而流連此處?”

韋春則低眉望著攢盒,驀地笑起來,笑容甚是詭異,將他那張文秀的臉點綴得妖冶且魅惑。

音晚不禁心沉:“你笑什麽?”

韋春則道:“臣有話要說,請娘娘摒退左右。”

還未等音晚說什麽,榮姑姑先一步道:“這不合規矩。”

音晚冷聲說:“那你就去陛下那兒告狀吧。”

榮姑姑不好再說什麽,唯有帶著人退到十丈外,直到聽不見兩人說什麽。

韋春則眉眼間浮動著脈脈柔情,視線放肆地凝睇著音晚,笑道:“你真不愧是晚晚,我一度以為你打算認命了,直到今日看見嚴西舟,我才全明白。”

音晚極不喜歡這個人,從前說不清是因為什麽,到今天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