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朕的清白都叫你毀了。

其實當年世宗皇帝命人從蜀地搜尋來的是一張解毒方子。

他為了掩謝家耳目, 派人秘密配了兩份解藥,連同解毒方子一起運抵長安。

只不過頗為不幸的是,當解藥運抵長安時正值內亂發生之際, 黨爭激烈而殘酷, 朝野局面瞬息萬變, 人心惶惶,世家自危。

世宗皇帝病如山倒,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內宮混亂, 把這張方子和其中一份解藥混在了貢物裏, 直到世宗皇帝駕崩,都沒有再找出來。

過了十多年,解藥自然是不能再用了, 太醫只有依照方子再配一副。

音晚這會兒倒是清醒了,坐在臥榻上, 隔著灑花綾帳看太醫和宮女進出忙碌, 終於鼓搗出了一碗藥。

太醫端著藥走過來, 朝坐在南窗底下的蕭煜躬身一拜。

蕭煜面色平靜,看不出什麽波瀾,只是手指飛快地撥弄扳指,不時朝綾帳內看一眼,問:“宮人試過藥了?”

太醫稟道:“已反復試過了,皆無異樣。”

蕭煜凝著那濃釅藥汁看了一會兒, 道:“端過來。”

太醫將藥碗雙手呈上,神色略有些古怪,雙手在袖中交疊摩挲了一下, 顯出幾分局促。

蕭煜掠了他一眼:“還有什麽話要說?”

太醫是個須發皆白的老儒生,臉漲得通紅,低聲道:“這藥裏有一味仙靈毗……是女子閨中秘藥,吃下去會……,臣也弄不明白為何解藥需要這一味,只是根據試藥宮女的反應……娘娘飲藥後,陛下還是先不要離開她。”

說罷,他忐忑不安地擡眼看向皇帝陛下。

陛下也不知聽懂了沒有,那張俊面依舊沉靜,只是耳廓浮上可疑彤光,淺淺暈開,瞧著也像是朝霞透過茜紗鍍上的。

蕭煜淡淡道了句:“好,朕知道了。”便讓人都下去,端著藥拂開綾帳獨自入內。

音晚一雙眸子清澈晶亮,如山間小鹿,靈氣蘊藉,滴溜溜轉著。她滿懷期冀地看向那碗藥,想伸手去接,卻又有些惴惴難安。

這毒跟了她十幾年,折磨了她十年,為著這毒,她時刻都得小心翼翼,既要不間斷地吃苦澀藥丸防止它發作,還得小心藏掖著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她內心潛藏著難以言說的恐懼,生怕終有一天會變成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而今,這解藥就在眼前,喝下去也許就會變成正常人了,可以肆意灑脫地活在陽光下,喜怒由己,再也不用壓抑、克制,生怕催動毒性發作了。

可她卻怕了。

她怕這只是一場美夢,她怕希望過後會迎來失望,就像身在閨中的十年,父親擲重金為她尋遍天下良醫,可到頭來都無濟於事。

她的手徘徊在碗沿,不敢往前一點,猶豫了許久,擡頭看向蕭煜。

人在軟弱的時候便想去抓一根浮木撐著,縱然這人是她恨的,可藥也是他端來的,如今她的身邊只有他。

蕭煜看著她的眼睛,像揉碎了一池星芒,閃爍而無助,心中憐惜,彎身坐在她身側,溫聲道:“晚晚,有我在,不要怕,我會一直陪著你,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會舍棄你。”

音晚低下頭:“謝太後說,當年我母親發病時,世宗皇帝命人綁住了她的手腕,她掙紮得太厲害,手腕都磨破了,磨得全是血……若我病到那程度,你可不可以不要讓人綁我,找間屋子把我丟進去關起來,或者用種不怎麽痛苦的方式弄死我……”

蕭煜摟住她:“不會的,我不會這樣做,若這藥治不好你,我會再派人去尋別的藥。我是天子,手握至高權柄,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治好。”

他的聲音氣息渾厚,篤定堅毅,讓人不由得想信。

音晚覺得自己八成是已經瘋了,竟然想往蕭煜的肩膀上靠,想信他,想依賴他。

她一定是病得太久了。

蕭煜不知她心中轉過這麽多彎,只騰出手試了試藥溫,又把藥碗端起來送到音晚嘴邊:“趁熱喝,喝完了睡一覺。”

音晚就著他的手啜飲了幾口,秀致眉宇猝然皺起,太苦了。她豁出去了,從蕭煜手裏將碗奪過來,“咕咚咕咚”一仰而盡,稟息感受著滾燙藥汁順著喉線淌下去,浸潤唇舌,苦得發麻。

她聽見蕭煜說:“張嘴。”她張開了嘴,嘴裏被塞進一塊桃脯。

蕭煜將繡枕撫平,讓音晚躺下,給她蓋好被,催她快睡。

音晚也確實是累了。

喝藥前腦子裏有根弦總是緊繃著,稍有刺激便會錚錚裂響,現在把藥喝下去,這根弦反倒慢慢松了,反正已經這樣,是福是禍便交給天意吧。

她安慰著自己,沉入寐中,不多時便醒過來了。

渾身燙的像著了一團火,熾熱烘烤,似要把肺腑都燒灼幹凈。她稍稍轉頭,枕間滿是汗,發絲濡濕了緊貼在面上。

她霍得坐起來,擡手去扯自己的寢衣,扯到一半,神思混沌地去摸床邊守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