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情,從來都是兩廂情願的事……

臘月二十三, 天晴,宜宴客。

醉仙樓這名字初聞是有些艷氣秾麗,聽上去像勾欄香街, 但這其實是家正經酒肆, 一道蒸鰣魚、一盅甜醪酒格外有名, 深為世家勛貴所喜。

酒肆建在熱鬧街衢,人來人往,可見一座三層小築,碧瓦飛檐, 雅香沉幽, 頗有鬧中取靜之意。

蕭煜搖著折扇走到醉仙樓門前的時候, 正是午膳的時辰,人煙如織,來往絡繹, 很是繁華熱鬧。

熱鬧得不妙。這麽多人,待會兒若是打起來不好施展不說, 而且這般擁堵喧囂, 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掩護, 歹人一旦沒入人群,若要追殺難免就會傷及無辜。

蕭煜心想,這麽多年不見,韋春則看上去長了些心眼,變得不好對付了,且得走一步看一步, 不能操之過急。

雖說赴的是鴻門宴,但他面上半點焦色也無,悠閑搖扇, 雪青緞袖低垂,領著陸攸和六個便服禁軍,款款進了門。

小二忙上來招呼,蕭煜報上了雅間的門牌名,小二便熟門熟路地引他上去。

韋春則早候在那裏了。

臨街軒窗半開,一盆蕙蘭枝葉迎風窸窣,窗前擺一張核桃木小方矮幾,兩面是軟藤褥席。

韋春則一見著蕭煜,忍不住勾唇笑了笑,滿滿得意,像是在說皇帝如何,不還是投鼠忌器,不得不來。

他在褥席上坐得穩當,沖蕭煜含笑頷首:“得蒙皇帝陛下駕幸這小小酒肆,真乃蓬蓽生輝。”

蕭煜掠了他一眼,心裏嗤道:死閹貨,如今倒裝得像個人似的了。

在來的路上蕭煜就想好了,對這閹貨態度不能太惡劣,以免他在這裏受了氣回去拿珠珠和玉舒來撒,但態度亦不能太好,不然讓他以為自己手裏那兩人奇貨可居,竟能逼得一國之君彎頸折腰,那後面的事更不好辦了。

蕭煜拿捏得準,不輕不重地將折扇擱到幾面上,聲音裏含了些不耐煩:“有話快說,朕沒空跟你細磨嘴皮子。”

韋春則瞧著他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就來氣,笑容微涼,因被凈了身,他這些年面容發生了一些變化,下巴光滑得膩人,眉眼間亦多了些粘稠,這麽一笑,說不出的扭曲醜陋。

“我認為如今的情勢,陛下應當明白,怎得脾氣還這麽大,倒不怕我一時惱怒,回去要了那對母子的命。”

蕭煜冷笑:“韋春則,你該不會以為朕真的在乎謝氏母子的命吧?”

對方臉色微僵:“這是什麽意思?”

蕭煜撣了撣袖子,神態很是涼薄:“你拿他們母子的性命相要挾,朕要是不來,萬一他們丟了性命,晚晚少不得記恨朕。如今朕來了,他們再出什麽事,那就是你的罪孽,跟朕半點關系都沒有。”

韋春則不防他來這一套,很是愣怔了一陣,倏地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陛下就是陛下,冷漠寡情,一如當年。”

他說話時視線不住的向窗外瞟,想在等著什麽人。

蕭煜心中了然,只當沒察覺到,不著痕跡地繞著圈子,拖延著時間,斜靠繡墊,慵懶道:“朕是天子,當以天下為重,以龍體為重,有冷漠寡情的資本,誰又能說什麽?”

韋春則問:“那你當年對我姐姐也這麽半點沒往心裏去嗎?”

一提起韋浸月,蕭煜的臉色驀得冷下來。

韋春則臉上滿是傷慨與憤怒:“我姐姐對你那般癡心,你卻逼死了她,你是皇帝,就可以這般作踐別人的真心,你就不怕報應嗎?終有一日,也會有一個人來把你的一顆真心撕得粉碎。”

“真心?”

蕭煜譏誚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朕跟你姐姐之間的恩怨?她當年去松柏台向四哥報假信,說朕為救他不惜與禁軍一戰,哄得四哥為護朕周全而違心認罪。原來真心是這樣的,揣著一顆真心可以毫不手軟地傷害對方的摯親。”

“我姐姐那是為了你!當年,只要昭德太子把所有罪責攬到自己身上,你就可以置身事外!”

“這等糊弄孩子的話,你是真信了?”

韋春則目含冷光,凜凜地盯著蕭煜。

蕭煜面含深濃嘲諷:“那麽當年朕置身事外了嗎?有謝家在,朕能置身事外嗎?韋浸月當年差點與朕定親,她不過是怕你們韋家受了朕的連累而失去富貴安逸。”

她做成了這件事,韋家還是韋家,再無人提及她和蕭煜的婚事,她可以安安穩穩另嫁他人,謝氏自始至終都沒有為難她。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韋春則的臉色一瞬煞白,目光渙散,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

蕭煜卻是連諷刺都沒了耐心。

不論多麽明顯的事實擺在眼前,世人總是喜歡自欺欺人。韋浸月自欺她情比金堅,韋春則自欺皆是旁人對不住他們姐弟,這樣自欺,大約可以讓心裏好過一些吧,可欺著欺著恍惚了心神,就當了真,打心眼裏認定就是這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