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是不是我爹?

燈燭晃了晃, 連帶映在墻上的影子都虛泛起來。

音晚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今夜她好像格外有耐心,忍到如今都沒有拂袖而去。

大約是同情心作祟吧, 蕭煜都已經這麽慘了, 她不忍再在他傷口上撒鹽。

她果真托著腮認真思索了一番。

這殿裏熏籠燒得旺, 暖融融的,香丸也是上乘,芬芳四溢,在這樣一個舒適的環境裏, 很容易便放松心神, 思緒亦格外順暢。

“愛是什麽?”音晚看著蕭煜問出來, 目光澄澈無瀾。

蕭煜低眉想了一陣兒,還沒想出個眉目,就聽身畔傳來音晚的輕吟:“愛應當是溫暖的, 是能治愈人心的,是能讓兩個人都變好的, 而絕不該是彼此折磨相互傷害。倘若真愛一個人, 便是水到渠成花自盛開的, 不該有半分強求。若非如此,那便不是愛,只是一點執念,對美色對過往難以拋舍的執念,說到底,不過是自私。”

她語調柔婉, 話可一點都不婉轉,劈頭蓋臉砸下來,蕭煜很是懵了一陣, 半天腦子才回轉。

旁的他不知道,但他對音晚絕不是美色的執念,他心裏很清楚,哪怕他的晚晚變老變醜,依舊都是他心中難以割舍的摯愛,這世上根本沒有哪個女子能和他的晚晚相較。

他想要反駁,卻又覺得底氣不足,畢竟以愛之名折磨人的是他,傷害人的也是他,如今再舔著臉說愛人家,無端惹人厭罷了。

他道:“可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還愛我嗎?”

方才還口齒伶俐的音晚卻沉默起來,半晌才說:“我的心中留一位置,唯你所有,僅此而已。”

說完,不等蕭煜有任何反應,兀自起身往外走。

蕭煜坐在地上,怔怔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腦子空了許久,才後知後覺出舌間有苦澀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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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會有厭世的時候,覺得俗塵寡味,過往皆是錯,上來一陣熱血湧動想撕裂毀滅一切,上來一陣又心灰意懶想拋下一切決然離去自我放逐,可終究為俗世所累,不得不繼續戴上枷鎖渾噩度日。

蕭煜與謝潤商量了一番,決定先按兵不動。韋春則既炮制了一出好戲,他們就把這出戲演下去,父子君臣反目,禍起蕭墻,看上去要無比真實,才能請君入甕。

這期間耶勒帶著蘇夫人回了突厥。

蕭煜同音晚推心置腹後,便對他的行蹤失了興趣,如今回想音晚曾經咬牙切齒說過的話——“我們之間從未有過別人!從未!”他終於能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況且耶勒那點子事想想就知道,不外乎是叫謝潤收拾了,或是至年尾,突厥王庭亦有祭祀慶典,少不得大可汗露面。

其實蕭煜有些羨慕耶勒,王庭之內的權臣們雖然對是戰是和意見不一,但都是隨同耶勒一路苦戰上來的,忠心耿耿,鐵板一塊,耶勒永遠不必像蕭煜那般,需要時刻提防身邊人。

內憂外患,蕭煜實在太累了,終於能趁著新年免朝歇息幾日。

他日日賴在仙居殿裏教小星星念書,孩子頑皮些,可是極聰穎,凡詩書過耳成誦,像極了當年的蕭煜。

上元節這日,滿城燈火煌煌,蕭煜提議換上便服,帶著音晚和小星星去坊間看燈會。

韋春則還沒抓住,音晚猶如驚弓之鳥,擔心看不住小星星,猶豫著不肯去。

蕭煜一笑:“我若是連護你們周全的本事都沒有,那未免也太無用了。”

三人便去了。

大周嚴行宵禁,唯有上元節這天可不受此禁令,徹夜燈火歡樂。

人如織絮,燈如星海,起初音晚還有些顧慮,但她留意到不管人群多擁堵,身著便服的禁軍始終牢牢圍繞在他們身側,圈起一張細密的網,把他們護得嚴實。她便舒了這口氣,專心陪小星星賞燈看景。

燈自然是花樣百出的,竹篾紙糊的,琉璃螺鈿的,薄絹細綢的……音晚在喧囂中左看右看,都覺得不如那日她與蕭煜初在洛陽重逢時,他給她看的梅花燈海好看。

蕭煜抱著小星星,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麽,笑說:“當日的梅花燈頗費了些銀兩,過後我可沒少聽那幫禦史們嘮叨,可偏偏黜奢崇簡是我自己說的,我又不能打自己的臉,只有老實聽著。”

音晚覺得蕭煜變了許多。

從前的他剛愎自負,不可一世,鮮少能聽進去旁人的話,也鮮少會有這般無奈妥協的時候。

原來歲月不光會讓孩子慢慢長大,也會磨平棱角,削光芒刺,把從前的不可能變作尋常。

音晚凝著他的側面,燈芒之下輪廓柔和,倒有幾分溫潤動人。

她正看得出神,陡覺袖上一緊,被人拉去了街邊,趔趄了幾步,撞上一個寬廣厚實的胸膛。耳邊有驚呼襲來,馬蹄飛踏,自她身後疾馳而過。

蕭煜一手抱住小星星,一手攏著音晚,溫聲道:“你倒是看著路啊,總這麽迷迷糊糊的,以後我不在你身邊可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