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謝音晚,你混蛋!

韋春則猶記得第一次見謝音晚的場景。

杏花微雨的時節, 長安連下了好幾日的雨,淅淅瀝瀝,待雨停時也總飄散著濕濛濛的水汽, 粘膩潮濕, 讓人不由得煩躁。

彼時他剛供職尚書台, 任校書郎。身邊奉迎者無數,人人都說他出身世家,年少有為,前途無量。他表面謙虛著, 卻暗自對來與他親近的人做了個細致劃分。

哪個是需要巴結的, 哪個是沒什麽前途不需當回事的, 哪個要拿捏好分寸,既不可太親近也不能得罪的。

而時任尚書台右仆射的謝潤就是他頭號要巴結的對象。

那日雨過初霽,他在官衙外見到了匆匆走出來的謝潤, 正走向一輛黑鬃馬車,他將要打招呼, 那馬車繡幔被掀開, 探出一只小小的腦袋。

最先看到的是烏黑發髻, 油亮順滑,斜簪一支珍珠釵,別致雅清。韋春則想到潤公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心頭那些鉆營的想法尚未成型,他便看見了她的臉。

肌膚如玉,瑩然琢成絕美的模子, 神采飛揚,笑容活潑嬌俏,即便是春日裏最奪目鮮研的花在她身側都得含羞合苞。

他像是被勾了魂, 呆愣在原地,待回過神來時,馬車早已走得沒了影。

自那以後他便總會在夢中見到一個女子,有時穿羅裙,有時著繡衫,雲鬟素繞,美得傾國傾城。

他便總是有意無意留心著謝府的動靜,制造了一場又一場拙劣的邂逅,舔著臉去糾纏音晚,同她身邊那個討人厭的嚴西舟過了數招,直到等來了賜婚的聖旨。

韋春則有時候想,其實他對謝音晚的愛並沒有他想得那般純粹,最開始,因為她長得漂亮且是尚書台仆射的女兒,高門貴女,姿容靚麗,又對他前程有助益。

後來,因為那是他永遠得不到的,她在雲端,美得光芒四射,對於貪戀權勢與美色的他來說有著天生的誘惑。

再後來,他不甘心陷害了她和嚴西舟有私情,被蕭煜施了宮刑,身體的摧殘並沒有消磨掉執念,反倒使執念愈深,漸成了扭曲的模樣。

每一步都像是宿命在指引,他是肖想神女的俗人,而這神女又何嘗不是他命中的劫數。

走到如今,已經一無所有了,眼見落入了人家的圈套,生路難尋,倒不如拉著神女共赴黃泉,起碼這一生來得不虧。

他這樣想著,將毒氣筒塞回袖中,轉身推開門出去。

穿過竹林石徑,大咧咧順著大道走向正堂,果不其然,禁軍烏壓壓圍上來,亮甲盡頭是一身華服的天子,還有跟在他身後垂頭喪氣的伯暄。

周遭一片冷寂,唯有霜葉迎風颯颯的聲響。

韋春則冷笑:“我猜,潤公現在應當還沒把人救出來吧,不然陛下早就命人放箭了,不會耐著性子出來見我。”

說著他將手放入袖中:“陛下猜一猜,我有沒有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或者,我有沒有本事拉幾個人給我墊棺材?”

蕭煜本正盯著突然而至的音晚,面色很是不善,聞言輕蔑道:“朕從前便說過,你連個男人都算不上,竟拿毫無還手之力的婦孺做擋箭牌——哦,朕忘了,你現在真的不是個男人。”

韋春則面色漲紅,額間青筋凸蹦,縮在袖子的手顫了顫,驀地粲然一笑,朝向音晚:“你過來。”

音晚正站在道旁的石缸邊,與堂前的蕭煜有一段距離,蕭煜不能立即飛過去抓她,便朝她身後的禁軍使了個眼色。

禁軍正要上前,便傳來韋春則慢悠悠的聲音。

“我勸大家都不要輕舉妄動,開弓可沒有回頭箭,世上也沒有後悔藥可賣。”

音晚甩開禁軍,看向蕭煜,只是一眼,清水般寡淡,他卻看懂了。

他心中一慌,幾乎哀求道:“音晚,回來。你不能為他們冒這樣的險,你原本就不欠他們什麽,你不欠謝蘭亭的,是謝蘭亭欠了你,他的妻兒替你和小星星擋一回災,就當是替謝蘭亭還債了。”

音晚停下腳步,轉頭再看他。

他愈加慌不擇言起來:“你知不知道,謝潤當年出賣我從善陽帝那裏換來一瓶鏡中顛的解藥,他給了……”

“我知道。”

音晚打斷了他,眸中映出細碎的天光,不知是不是錯覺,蕭煜覺得她看向自己時神情有些溫柔,亦有些無奈。

“我又不是傻子,我早就猜到了。可是難為你了,憋了這麽久。”

蕭煜一怔,像是有人往他心上劈了一刀,漫開裂隙,愈來愈深……他原本就是心疼她的,如今更甚,嘴中皆是苦澀,連話音都帶了些蕭瑟哀風。

“你回來,你不欠任何人的。”

看著這一出好戲,韋春則忍不住拊掌:“精彩啊精彩,所以,晚晚,你到底過不過來?”

音晚已經走出一段路,與他已是咫尺之距。

她又看了一眼蕭煜,平靜地走到韋春則面前,面上浮起掠影般輕微的笑意:“我總是想不通,當初陷害我與人私通的是你,按理說我是受害的,你才是那個欠債的,怎得搞的好像我對不起你一樣,總要這麽陰魂不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