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二更

趙羲姮的額頭上繃著紗布,影影綽綽印出血來,看起來傷的不輕,也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

衛澧想碰一碰,手卻顫顫巍巍的一直沒敢往上落,最後只能輕輕的摸摸她的頭發。

他語氣顫抖著,“阿妉,阿妉,你醒醒,我以後……以後再也不嚇唬你了。”

他越說,原本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阿妉,我以後對你特別特別好,你別出事。”

“對不起,我錯了,你想聽多少遍我都說。”此情此景,他“對不起”三個字宛如泄洪的江水,說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疲倦。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衛澧活到這麽大,最鮮亮最恥辱的記憶都在初次見到趙羲姮那次。

他是某個權貴豢養的鬥獸奴,與野獸養在一起,只有在需要表演的時候,會被拉出去與獸搏鬥,供人取樂。

一個驕縱的小姑娘,自稱是公主,讓人打開山洞的柵欄。

那些圈養他的人拗不過,柵欄轟隆一聲被打開,但他被人用鎖鏈縛住,踩在腳底下,那些人怕他發起瘋來傷了貴人。

趙羲姮進來,用小馬鞭挑起他的下巴,身上是亮紅色的衣裙,燦燦的首飾,小小年紀卻貴氣逼人,令人自慚形穢。

她將冰涼的馬鞭移開衛澧的下巴處,對那些人皺眉,“這是一個人,你們踩他做什麽?陳侯敢違背父皇的命令,偷偷養鬥獸奴草菅人命,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衛澧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個人,而不是一個畜生,是不該被別人踩在腳下的。

衛澧眼睛裏,腦海裏,被打下了她灼灼身影的烙印,他想多看一眼,但卻感到自己肮臟卑賤,不敢再看。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尊是什麽,羞愧是什麽。

是不想讓一個人看到自己的狼狽。

趙羲姮將他帶了出去,收入宮中洗馬,但他那時野性未馴,常常傷人,連話也說不明白。有人說那個小公主住在朝華宮,他偷偷闖進朝華宮,想看看她,但是險些被人打死丟出去。

然後有人給了他一些錢,把他放出宮了,說是小公主吩咐的,小公主說他不適合在宮裏。

衛澧拿著錢被推搡出去,他不懂,為什麽那個小公主要他,又不要他了。

在皇宮附近一直徘徊了三個月。

每次宮門打開的時候,他都努力湊過去,看看是不是小公主想把他接回去了。

最後確定,他真的被拋棄了,小公主真的不要他了。

後來,他知道了小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女兒,叫趙羲姮。

她身份高貴,耀若星辰,連陳侯那樣的權貴都要看她臉色。他在她心裏,估計就是隨手救下的一條野狗,怎麽會留下太多的印象呢?

衛澧這些年輾轉流落,最後到了平州,他夜夜睡不著的時候,對趙羲姮的恨意翻江倒海,他做夢都想掐著趙羲姮的喉嚨問她,為什麽救了他又不要他。

他設想過千千萬與趙羲姮重新相遇的場面,他必定要將人踩在腳下,將她一身的驕縱和傲氣都折斷,才能平自己多年之恨。

他聽說趙羲姮到了平州,連夜帶人去了丹東,他本可以直接將人圍住,但他偏偏要故弄玄虛,要令她戰栗害怕,覺得自己很厲害。

但一見她的臉,衛澧甚至莫名的,都不敢說自己就是當年她救下的那個人,那個肮臟的鬥獸奴。

衛澧現在回想,他對趙羲姮所有的感情都不是恨,是怨,是愛而不得的怨。

只有在喜歡的人面前,才會刻意隱瞞不堪的歷史不讓她知道吧。

陳若江說他當日見趙羲姮穿的那身衣裳,真好看,顯得人精神,頭發也梳的工整。因為頭發是他梳了很久才梳好的,衣服是最貴的一件。

臨走前,他還對著鏡子看了好久,還告訴自己:衛澧,你要去報仇了。

可是報仇用得著費這麽大的功夫嗎?

“趙羲姮,我愛你,我真的愛了你好久,我一直都愛你。”衛澧許久以前,已經知道自己愛著她,但他搞不懂,他是什麽時候愛上的,為什麽會愛上。

當那被刻意掩埋的不堪往事再次攤開在眼前的時候,他都明白了,一開始就喜歡的卑微,愛是在這種卑微的喜歡基礎上奠基出來的,他怎麽敢宣之於口?

衛澧與趙羲姮,從來都是天上月與地上泥,哪怕月亮掉進他懷裏了,她也是月亮。

他所有的羞恥心和自尊,都用在這一段不正大光明的愛情裏了,他自怨自艾比不過謝青郁,戰戰兢兢怕趙羲姮得知他的心意後笑話他。

衛澧哭得不能自己,所有的情緒積壓在一起一並爆發,他慌不擇言,什麽都往外說,抽抽噎噎的,“阿妉,我錯了,我道歉,我做的……做的不對,我以後都改,你別再不要我了。我以後,以後再也不嚇唬你了,再也不兇你了。對不起,我以後,以後也不跟謝青郁吃醋了,你要喜歡他,你就跟他走,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