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第4/12頁)

尋尋覓覓,那人卻在身後。

一個身影從玲的眼角迅速地掠過。玲張大了嘴巴,尼古丁的味道沖破了她呼吸道脆弱的防線。那個男生居然仍叼著那根香煙,大搖大擺地走向前去了。

在一群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中,他走上了主席台。

雙手插在褲兜,頭發亂糟糟,褲帶沒綁緊,襯衫僅剩下幾粒紐扣——他就是這樣邋遢,這樣猥瑣。連校長也像見到了外星生物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無數少女心中曾經構造起的完美的白馬王子形象,就那麽“嘩啦啦”地碎了。

這是玲和敬的第一次見面,算不上美好,但足以刻骨銘心。

誰又能預料得到,從此以後,她的生命便離不開他。

這個大學裏種滿了木棉樹,秋天的時候,一大片的紅紛紛落下。人們從樹下漸次走過,在這片紅的世界裏盡情徜徉著,沒有聲音。

玲安靜地坐在陽台上看書,四周的空氣中翻湧著木棉花的香味。那樣的日子,多麽美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從女生宿舍的陽台上,經常可以看到敬在校道上走過。

他仍然抽十塊錢一包的廉價香煙,跟同伴說著黃色笑話,朝經過身旁的美女大聲吹口哨。被他挑逗的女生,害羞地掩著臉一路小跑過去,似是一只驚慌的小鹿。

那種時候,玲總是合上書,然後輕蔑地吐出兩個字,“流氓!”她走回寢室,再也沒有看書的心情了。

大一那年,玲是和敬同樣受人矚目的人。追求她的人不計其數,情書和鮮花是那個時期的主旋律。而敬,他經常翹課逃學,在上課途中,常常會有穿著警察制服的人來找他。

看到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帶上了警車,玲就高興地對身邊的朋友說:“哎呀,那個流氓終於被抓走了。”她以為她再也見不到他了。她的心裏因此湧起一陣小小的喜悅。

然而第二天早上,她那小小的喜悅便會如泡沫一般破滅得無影無蹤。

敬又嬉皮笑臉地出現了。

他好像並沒有犯下什麽罪行,但警察仍時不時地來找他。直到後來,有人說,伊天敬自高中起就是一個名偵探,警察遇到棘手的案件,都會找他幫忙。

竟是這樣,玲突然想笑。她覺得,伊天敬的行為更像個罪犯,而不是偵探。

事實上,如果不抽煙,如果不挑逗女孩,如果再正經一些,如果再整潔一些,平心而論,玲認為,敬還算得上是一個好看的男生。可是沒有如果這麽一回事,所以玲依舊那麽討厭敬。

和敬的人生交集不過如此。

等木棉樹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椏沿著天空徒勞地伸展,天空就下雪了。

白色的世界,遠眺過去,仿佛一座雪封千年的遠古之城。呼出去的氣息,瞬間就化為了微小的結晶體。

女生宿舍裏的人經常看到,玲戴著厚厚的圍巾,穿著羽絨大衣,迎著寒風走出門去。下午五點,她總要走到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樓中間的樓道裏。她拿著一袋貓糧,蹲下去,嘴裏喊著“小細”。一只小花貓就從看不見的地方探出頭來,可愛地“喵喵”叫著。

它叫小細,這是玲給它起的名字。那一天,她下課回來,經過這條狹窄的樓道,便發現它可憐兮兮地瑟縮在墻角。它的腳受傷了,旁邊還有一條染了鮮血的木棍。

它是一只可憐的流浪貓,因為被人類欺負,所以躲在了這裏。

玲走了過去。它睜大恐懼的黑色瞳孔,黑白相間的毛發微微顫抖著豎了起來。這是人類,曾經傷害過它的人類,絕望在它的眼瞳裏裂開了紋路。

“不要害怕。”她把蹲下的動作做得很輕很輕。小花貓像是聽懂了她的話,這個女孩有溫柔而善良的笑容淺淺浮起在嘴角,沖淡了貓眼瞳裏的恐懼。

“不要害怕,小細。”這是她隨手拈來的名字,玲對此十分滿意,“以後就叫你小細,好不好?”她將手指輕輕地放上去,貓的毛發暖暖的。它蹭起了她的手掌,小小的腦袋,撩得她的手心癢癢的。它似乎在說,小細這個名字很好聽。

從那時起,每天給小細喂食三次便成了她的日常安排。貓糧很貴,學校附近沒有,玲要搭一個小時的公車特地跑到寵物市場買,這幾乎占去了她一半的夥食費。她開始吃很少的飯菜,每次去飯堂都吃不飽,有次暈倒了,校醫告訴她是營養不良造成的。

她在寢室休息了好幾天,躺在床上惦掛著小細這幾天有沒有吃的,會不會餓死。日夜的思念,終於催使她疲憊的身體活動了起來。她下了床,套上一件外套,高燒還沒有退,雪花飄落到額頭上仿佛立刻就要融化似的。

裹緊了外套,玲走向那個樓道。她腳步遲疑,生怕會見到一具瘦骨嶙峋的屍體。

如果小細死了,她的心裏會裝滿內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