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4章 玄王(四)

而且,這老頭的指代非常清楚——那是我——而不是別人——

師傅反問:“你鉆出來幹什麽?”

吳所謂因為奇怪,就更是悄然隱匿在旁邊的一捆草垛邊上,只聽得那老頭的聲音非常激動:“我租賃了村裏劉長老家的十幾畝地耕種,因為交租時間拖延了幾天,劉長老就派了幾名打手到我家催租,不但將我打得鼻青臉腫,還將我的兒子活活打死。我伸告無門,就算死後也要化為厲鬼找他報仇……”

細看,老頭果然鼻青臉腫,灰白的頭發,灰白的臉色,就像一個早已死去的人,只憑借最後一口氣在苟延殘喘。

“一定要在棺材上給我留一個小孔,你記住……”

也許是他語氣裏的怨毒和痛恨,師傅沒有再追問,只是急忙點頭:“好好好……留一個小孔就留一個小孔……”

古人講究藏風避氣,尤其是棺材。上等的壽木封閉時,能上百年不腐朽。別說鑿洞了,就連沒有蓋嚴實都是不祥的征兆,除非是彼此有仇,否則根本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

可是,現在不但做棺材的師傅不敢追問,就連吳所謂也深感好奇:這老頭,真以為在棺材上開一個洞,自己就能溜出去把仇人給結果了?這可能嗎?

吳所謂躲在草垛後面一動不動,但見棺材師傅正在做最後的檢查,開棺閉棺,那本是完美的一具棺材,棺材師傅也沒有偷工減料,直到那最後一個小孔很快鑿出。

可能棺材師傅從未遇到這樣的事情,有點害怕,剛一完工,立即就客客氣氣告辭了。

老頭也沒留他,只是環顧四周,然後去關閉了家裏的大門。

彼時,吳所謂正躲在那一大捆草垛的背後,老頭並未察覺有個陌生人在這裏。此時,頭頂的天空早已黑漆漆的,一輪慘淡的月亮也顯得陰氣森森。

老頭忽然跪在棺材邊哭起來,沒有任何傾訴,只一聲聲非常淒慘。

吳所謂聽得心有不忍,正想走出來勸說他幾句,告訴他,自己可以為他伸張正義,可是,他尚未走出來,但見老頭忽然從地上站起來,嗖的一下就跳進了棺材裏。然後,那棺材一下就合上了。

吳所謂大吃一驚,可是,他並未追上去,也並未挪動棺材半點,因為,他發現,老頭已經死了。

在時間長河裏遊走了這麽長時間之後,他對生與死的界限有一種超乎尋常的直覺,他發現,老頭已經沒有任何呼吸了。

既然老頭已經死了,就不能擅自去開啟他的棺材,否則,他的一切苦心就白費了。

吳所謂只是好奇,他死之後,到底如何才能去懲治那害了他全家的兇手?難道他真的能夠變成厲鬼?

金銀子養小鬼,提煉老鬼他是很清楚的,可這老頭分明是自己要變成鬼——他疑心這事情又和姜老頭有關系,所以,他便沒有離開,一直悄悄站在原地死死盯著棺材。

忽然,一股陰森森的風吹起,彼時,月光正好照射在棺材上面,吳所謂看得分明,只見那個特意留出來的小孔裏,一股黑煙慢慢地飄了出來。

但見這黑煙逶迤輾轉,慢慢地,扭得就像是一條黑漆漆的蛇。

吳所謂一眨不眨地盯著這黑煙,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黑漆漆的蛇竟然就像徹底復活了一般,在半空中得意的旋轉,扭動,做出種種姿態,然後,嗖的一聲飛了出去。

吳所謂本能地追了出去。

劉長老家住村南,是本村最大的富裕戶。劉長老當然並不是費仲這樣富可敵國的貴族,事實上他只有800畝土地,分別租給周圍的佃農,然後,每年收取租金過日子。

村裏的張老頭便是租種他的土地的佃農之一。張老頭是鰥夫,中年就喪了妻子。張老頭有一個兒子,正到了成婚的年齡,張老頭本籌劃著這幾年莊稼收成不錯,繳租之後還略有盈余,正考慮為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媳婦。可是,媒人才剛剛傳來音訊,張老頭的兒子就病倒了。

小夥子不知道中了什麽邪,總而言之,就是躺在床上不能起身了。也正因此,張老頭耽誤了收割莊稼的時間,延遲了秋收,導致不能按時上交租子。

劉長老倒也沒有養許多打手,因為,他也養不起什麽打手,他本質上只是一個富農,無非是富裕一點,家裏比別人多了兩個小妾而已,而且,這兩個小妾還同時要和兩名老媽子一起分擔家務,此外,就只有劉長老的幾個子女了。

他只是遇到有佃農賴租的情況下,會找幾個二流子代為恐嚇一下。於是,這幾個拿了工錢的二流子就上門要張老頭趕緊繳租。也不知為何,張老頭的兒子那天碰巧醒了,一言不合,從床上跳起來和二流子們推搡。二流子們不分輕重,幾拳下去,張老頭的兒子當即身亡。

張老頭哪裏忍得住?立即跳上去和二流子們血拼,也被二流子們打得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