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鳳凰的呼嚕聲還是和以前一樣,如同吹哨子的哨鳴,時不時地響一下。

相裏飛盧再擡起眼,望見桌上的鳳凰窩也不見了,或許是被容儀用什麽法器收了起來。

他略微一動,將手輕輕抽出來,他的呼嚕聲就立刻停止了,被打擾了似的不滿地哼哼了幾聲,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

房內很安靜,青月鎮人把最好的炭火都供給他們,爐火燒得裏面暖洋洋的,被鳳凰盤踞的地方跟著增生起洋洋暖意,合著花香與檀香,縈繞鼻尖。

外邊隱約有神官巡守的腳步聲,壓低聲音的談話。

相裏飛盧用另一手輕輕托著這鳳凰,動作放輕,緩緩站起身來。

他單手抱著他,懷裏毛茸茸的鳳凰在夢裏感應到熱氣流散,很有緊迫感地往他懷裏緊了緊,優雅修長的脖子卷過來,繞著他的肩膀掛住了。

他起身往床邊走去,動作很輕地想要把他從自己身上摘下來。

鳳凰的毛輕軟柔順,還有點滑,一捋就下來了,掛不住,可他一拂開他,他就又迷迷瞪瞪地伸長脖子卷上來。

相裏飛盧垂下眼,耐心地和這只鳳凰做著鬥爭,想把他放到床上去。到最後卻見到容儀似乎是不耐煩,或者壓不住——他總是被他推下來。

下一刻,相裏飛盧懷裏一沉,容儀瞬間變回了人身,少年柔軟的胳膊就環住了他的脖子,帶著他一起滾進了榻裏。

相裏飛盧單膝跪在榻上,勉強穩住了身形,沒被他扯得摔進去,容儀卻迷迷糊糊有些清醒了。

他半睜眼睛瞧了他一眼,勉強伸了個懶腰,嘀咕了一聲:“床上是好睡些,你也過來吧。”

他這句話裏帶著他習以為常的語氣,略微的漫不經心和高高在上,是明行的語氣。

相裏飛盧被他拽著,僵硬著身體躺在了他身邊。

容儀在夢裏嘆了口氣,裹著被子摸索著溫暖所在,擠著擠著又進了他懷裏,手仍然攀著他的脖子,臉頰貼上他的臉頰。

容儀的臉頰微微有些涼,肌膚輕軟,細如凝脂。

床帳這一方通紅窄小的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輕和軟,溫暖跳動的燭光,身邊人輕緩的呼吸。

興許是太過舒適安逸,困倦在這一刹那間洶湧而至,相裏飛盧也在這一刹那控制不住地闔上了眼。

他隱約間有個念頭浮現,不知這鳳凰是否又用了類似催眠術之類的法術,但是這個念頭沒轉完,他已經陷入了深眠。

臉頰貼著臉頰,指尖貼著指尖,是全然的安穩。這種大膽而毫無防備的觸碰,他從前不習慣,而今也只能慢慢習慣。

只有容儀這裏他沒來查看過,明行所在之地,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日夜不休了,前有耗費法力為王城做結界,後邊又是催動法力做藥、做鳳凰窩,再是巡檢神官塢上下,一直沒有休息的機會。

外邊水汽彌漫,他手腕上的傷痕依然隱隱作痛,在夢裏也不放過他。

那道傷被相裏鴻發現了,拿來了藥草,催動法力給他治,只是明行業力太強,每次眼見著傷口就要長好,停止施法後,傷口又會瞬間破裂滲血,只能拿紗布纏起來。

相裏鴻問他是怎麽回事,他只說:“是過來之前,一次除妖時不小心落下的傷。”

他又夢見那個黑暗裏的自己,只是這次他不再坐在暗處,那懷裏的鳥兒不知去向。

他擡頭看天空,只看見黑洞洞的天幕,星辰如鬥,仿佛觸手可及,卻又格外遙遠。只有那種陰暗是讓人心悸的,如同死亡的寂靜,天像是沉沉覆合的棺材板,天地間除了他以外,空無一物。

他最後夢見的是一個聲音,不屬於他熟悉的任何人,這聲音陰冷幽深,男女莫辨,吃吃地笑:“相裏飛盧,孔雀大明王已死,從今往後無人為你護法,從前你姜國固若金湯,如今你煢煢孑立,能耐我何!”

他下意識地知道自己被魘住了。

他法力損耗嚴重,又不曾設防,在夢裏凝神屏息,想要對抗那股趁虛而入的妖力,但是沒等他聚起氣來,卻又聽見了那聲音淒厲的尖叫:“鳳凰——這裏,怎麽會有鳳凰——”

相裏飛盧身上一輕,靈態清明過來,猛然從床上翻身坐起,已經是一身冷汗,烏黑的額發微微濡濕。

容儀還抱著他一條胳膊,不滿意地蹭了蹭,聲音沙啞軟糯:“怎麽了?”

外邊忽而傳來敲門聲:“大師?大師?大師您在嗎,請趕緊出來一下,出事了!相裏鴻大人那邊出事了!”

神官點火,外邊刹那間燈火通明,腳步聲如鼓點,他一起身,容儀因為抱著他的胳膊的原因,被拽著在床上滾了滾,這下終於醒了:“你不陪我睡覺了嗎?”

容儀看了他兩眼,忽而皺起眉,伸手要碰他的眉心:“你印堂有暗青色,帶著鬼氣,你剛剛被鬼侵入神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