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2/3頁)

相裏飛盧低聲說:“師父……”

“你回去吧。”相裏鴻疲憊地閉上眼睛,“你也該去看看小容公子了。”

“不用,他那邊沒關系。”相裏飛盧說。

“不會沒有關系,我也不是單勸你休息。身邊有一個人,就抓緊他,不要等到錯過……”

相裏鴻搖頭,勉強笑了笑,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不要和我……和我一樣。這話不吉利,我不說。不過萬一哪天,小容公子被別人搶走了,你就等著看吧。”

*

容儀在房門前坐下,擡頭看雨。

和他剛來姜國時一樣,也不去別的地方。

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情,神官塢裏住著的人們再次進行了一次壓縮整合,彼此看護,這一次層空了出來,只剩下他和相裏飛盧。

門檻是冰涼的,底下的木紋裏嵌了潮氣,他能看見這潮氣裏藏著數不清的木氣,有青苔和綠芽壓抑在此,想要依附水生長出來。

這些東西比塵埃更加細微,也比蜉蝣更加脆弱,這些微小的生命幾乎從未存在過,在日落時最寒涼的時候冒出來,隨後被掃撒侍女輕輕地掃掉,就此泯滅無痕。

有幾個神官路過,向他問好,叫他:“容公子。”

問他有什麽事情吩咐,容儀也只是搖搖頭,托腮說:“沒有事,我在等佛子回來。”

那些人也就笑一笑走了。

後邊到了晚上,神官塢沉寂下來,沒有人再上來了。

寒夜帶著霜沉降下來,容儀呼出一口氣,白汽悠悠往上漂浮,他就跟著往上看,天上的玄武壁水貐星亮著。這星光照耀之地,都屬太陰界。

他忽而想到天上的明王們也都和軍荼利大明王一樣,在看著他。

他又站起身來到桌邊,提筆寫信,沒什麽規矩和章法地亂塗抹一番,將近日的生活都告訴他們。

畫一個木棍人,手裏一把劍,這是相裏飛盧和他的青月劍。

再畫木棍人肩頭蹲一只鳥,那便是他養著他。

再一盞燈,一個人,一只蹲著的鳳凰,那就是他等他回來喂自己。

而他很喜歡看他養姜國人的樣子,也願意等他,因為那樣的相裏飛盧比燈光更溫暖。

容儀花了點時間畫這些鬼畫符一樣的東西,從傍晚畫到深夜。

相裏飛盧仍然沒有回來。

因為不被允許用法術的原因,他只暗暗想著,希望明日來一只迷路的青鳥,順便幫他把信送去梵天。

他是明行,有求必應。

容儀剛剛將信紙塞回自己的儲物戒,就聽見外邊傳來壓低聲音的爭論。

“還給我。”

“你可以走,但這些東西,閣下一日不說出用途,我們便一日不會歸還。”

“是啊,從未見過這樣的法器……仿佛邪術所用,你不說清楚,我們怎麽還你?”

容儀循著聲音,從閣樓上探出頭往下看。

庭院裏,蘭刑嘴唇緊瑉,泛白的指尖死死地抓住神官手中的鐵箱子,肩上已經覆蓋了一層水霧。他的力氣不大,抓著箱子的手青筋暴起,瘦削白皙。

他被關押了一段時間,烏黑的衣衫也破了,頭發也散了,看起來更加單薄脆弱,身上陰冷而沉默的氣息卻更甚於從前。

旁邊人小聲提醒神官:“小心些,此人手中那把素銀劍很厲害,能與大師過兩招。”

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了他手裏的那把素銀劍。

但是很奇怪,蘭刑此刻緊緊握著那把劍,盡管他另一只手幾乎已經用盡全力,讓人感覺他的骨節都要繃斷,他仍然沒有要出劍的意思。

“我自然會走。”他的聲音裏透著一種壓抑的平順,說話的語速也很慢,“東西還我,我從此不再踏入你們青月鎮半步。”

“青月鎮方圓百裏都已經沒有人家了,你離開青月鎮,要往哪裏去?”

那神官仍是不信,堅持著不放。

“我有地方可去。”蘭刑仍然說得很慢,漆黑的眼底暗流湧動,“不會再來。”

神官啞然。

這一刹那,鐵箱終於動了動,蘭刑單手撐著拖住了這個鐵箱子,手間已經勒出了深紅色的印子。

他挺直脊背,帶著這口沉重的鐵箱,微微晃動著往外走,目不斜視。

他總是在要他這口箱子,帶著某種有病一樣的執拗。

很少有人能將脊背挺得像他那樣直,大雨中,他的衣襟、頭發都已經被雨水浸透,濕漉漉地貼在慘白的肌膚上。

那箱子格外沉重,他走了許多步,等到離開神官塢院門時,他才晃動了一下身體,整個人沉沉往下墜去。

他飛快地扶住了墻壁,指尖在堅硬粗糙的石墻上刮出了血痕。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雨霧和他的呼吸交錯在一起,白茫茫的一片中湧動著滾燙的熱氣,如同生命鼓動流逝。

他的手已經被鐵箱上細長的鏈子勒得青一道紫一道,紅白交錯,腫脹發熱,而讓他露出痛苦表情的顯然不止這個——他死死地摁著自己的胸腹,整個人蒼白地顫抖著,只能死死地靠著墻壁,盡量不讓自己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