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容儀本以為, 這次相裏飛盧也會乖乖聽話,上前來親親他的手指,但是這次相裏飛盧又沒動, 整個人的氣息忽而有一點微微的冷和僵硬。

相裏飛盧那雙蒼翠的眼沉默了好一會兒:“看來上神精神好了, 只需要多休養一段時間。如果沒有別的事, 那麽我便先告退了。”

容儀瞅著他離開的背影,歪過頭, 嘟噥了一聲:“小氣……”

“又不陪我又不親我,哪裏有你這樣養鳳凰的呢。”容儀又在那裏數, “之前的三十六個, 都不會這麽對我的。”

相裏飛盧關上門的一刹那, 正好聽見他這句話。

這一刹那,他眼底閃過一絲細微的情緒,連帶著累日繃緊的唇角, 也微不可查地動了動。

仿佛一塊堅冰, 也在此刻微微融化了一下。

門內溫暖藥香,明黃燭火,都被隔絕在裏。

相裏飛盧轉過身, 濕潤的冷風吹起他的衣袂,外邊天色青灰, 他握著青月劍的手指節分明, 冷白的肌膚緊繃著,露出淡青色的筋脈。

整個青月鎮都在忙著搬遷去別處的事情, 相裏飛盧法令如同聖旨,東邊的守城王得到消息,已經派了軍隊前來護送。剩下的人負責處理與之相關的其他所有事。

不肯走的那些人,神官一個一個地去勸, 相裏飛盧也一個一個地去勸。

他說:“不是要放棄這裏,只是我要一個人來守,來日還父老鄉親們一個完完整整、和以前一樣好的青月鎮。大家在這裏,我多少有後顧之憂,施展不開,也請各位體諒。”

昨天立在院裏死活不肯走的老婆婆,也終於被他們輪番的勸說所說動了,現在她跟在預備出發的隨行隊伍中,費力地清點著行李。

她以賣豆腐為生,嫁了一個鑄劍的鐵匠,家裏整整齊齊五六十把鐵合玉鑄成的斬妖劍,早在半年前就已經盡數捐給了邊疆,剩下的只有好幾把。

那些劍太沉,她一個人已經提不動了,無法全部帶走,於是只帶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劍。

大雨中,老婆婆穿著一身蓑衣,連臉上的皺紋裏,似乎也填上了細密的雨霧,浸染得聲音更加嘶啞暗沉:“這是我的姑娘劍。”

她身邊跟著幾個女孩,那些女孩或普通平凡,或嬌俏嫵媚,但每個人肩膀上都背了一把沉重的鐵匣。

青月鎮的但凡有新生兒降生,如果是女兒,那麽那一家便會為她用鐵合玉鑄劍一把,等到日後出閣後帶去夫家,意味娘家的期盼與守護。如果是男子,那麽這一家便會鑄劍鞘一枚,哪怕再窮的人家,都會用美玉與黃金裝飾它,讓男孩自及冠那天佩戴於身,意為從此要當如黃金美玉一般的君子。

旁邊有個小男孩喃喃說:“可沒有人給我做劍鞘。”

他正是那天被艷鬼妖氣沖克,相裏飛盧親手給他喂藥的那個孩子,家裏雙親早夭,如今他也什麽都沒有帶,只帶上了一個小風車,一些吃食。他站在人流中不知所措,想找一個大人依靠,卻見每個大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裝行李的車緩緩拉動,車廂裏也塞滿了人,他站在雨中,抱著自己的包袱,眼神裏露出一些迷茫。

相裏飛盧俯下身,按住這小男孩的肩膀,將他抱起來,送到一個神官負責的空車裏:“你來這邊,我會送你們一起出城。”

小男孩認出是他,眼神亮了起來,但仍然有些怯怯的:“大師……”

他的視線停留在他手裏的青月劍身上。青月劍是姜國的護國神劍,也是他們青月鎮鑄造出的,最漂亮的一把劍,純正的烏青色,保留著最純然的質樸與靈氣,劍鞘上鑲嵌的不是黃金,而是黑玉和亮銀,通透如水。

相裏飛盧注意到他的眼神,笑了笑:“我也沒有人給我做劍鞘。你喜歡它麽?”

小男孩愣了一下,睜大眼睛。

“日後,他說不定就是你的,我們會從全國各地選拔神官,決定下一任青月劍的主人。好好保重自己,如果有什麽事不習慣,直接找我們。”

那孩子眼裏閃爍著高興和興奮的光,手指因為緊張和激動而蜷縮了起來,用力地在他臟兮兮的衣服上揩拭:“好!”

相裏飛盧合上馬車簾門。

一個神官從後跑過來,氣喘籲籲:“大人,人都問過一遍了,全數登記在冊,只是準備和出發的時間安排,現在我們也拿不定主意,您看如何呢?”

相裏飛盧伸手接過他手裏的冊子,看到了出行的具體安排,詳實周到,只有幾個人尚且沒有定下來,一個是他,另一個是相裏鴻,再一個是容儀。

神官站在他身邊,神情謹慎地跟著他看,小聲說:“相裏大人還在房裏,也不許任何人進去。夫人也還需下葬送靈,這是白事,按習俗,也不可能夫人的棺木隨著出城,葬在青月鎮以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