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喂養人?”

相裏飛盧眼裏的笑意還沒有收斂, 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咀嚼著這句話,隨後笑容才慢慢地淡了。如同夕陽收起它的輝光。

容儀看了看他的臉色,感覺他不像是要生氣的樣子, 於是小心翼翼地告訴他:“是的,我們不久之前在一起的。他人很好, 我剛剛聽說,你準備飛升了, 等你來了天上,我還可以介紹一下。或者, 你要是想的話, 也可以來參加我的大婚……不過這一切,還在籌備當中。”

“什麽時候?”

相裏飛盧靜靜地問道,他蒼翠的眼望過來,眼底神情變幻。不止怎麽的, 這眼神讓容儀覺得他像是很痛的樣子。

容儀想了想:“前天……大前天, 或者半個月前?我不太記得, 鳳凰鄉的時間和天界不太一樣。”

相裏飛盧沉默了很久, 又問道:“你喜歡他嗎?”

容儀一驚,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 最後緊張得不知道說什麽,只小聲說:“他很好。”

“那好。”相裏飛盧垂下眼, 像是不知道說什麽。

半晌後, 他才慢慢地說:“是我晚了。祝上神……幸福安樂, 這樣就好。”

他的聲音平平淡淡, 就像這天之前, 等待他的每一天一樣。

相裏飛盧越過容儀, 來到門邊,看見滿院清光,紅艷艷的爆竹皮散落一地。門外喧囂,一片暖意融融的景象。

青月立在一邊,滿臉開心地沖他笑,以為他好事將成,相裏飛盧閉了閉眼睛,喃喃重復道:“……是我晚了。”

其實未必是他晚了,只是兩人的緣分,早已被他自己生生拆散。如今想要回頭——已經不再有這個機會了。

這道理他清楚得很,而且一直都清楚。可惜在這樣長的等待中,偶爾也會心緒虬結,偶爾也會被時光哄騙,夢見那未可知的甜美幻影。

一個已不再討要糖塊的孩子,也偶爾會夢見那種滋味。

“什麽晚了?”容儀跟著他走出來,好奇地問道。

他忽而又停下了腳步,因為望見了相裏飛盧的神情——他確信相裏飛盧正在因為什麽事情感到有些痛,因為他了解他那雙蒼翠的眼睛,那是正在忍受痛苦的眼神。

“你是不是舊傷發了,哪裏痛了?”容儀問道,“要不要我再幫你看看?之前給你看了,你沒有好好吃藥,還是效果不好?”

“沒什麽,是我一個人在姜國的時間太長了。”相裏飛盧輕輕嘆了一口氣,“太長了。”

以至於還生出這樣的妄想。

他重新換上溫柔的笑意,說:“你很久沒有回來了,你看,現在姜國可以種出梧桐樹了。我給你用梧桐樹,做了一個新的窩。”

容儀望著他的眼睛,仍然覺得很疼。

他沒有回應相裏飛盧的話。

他想了想,鼓起勇氣問道:“你在難過嗎?因為我要大婚的事?”

他覺得這件事不太可能,但是這又是唯一一個可以解釋相裏飛盧這種神情的理由。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些小心的意味。從前那只說話不過腦的小鳳凰,如今也知道小心翼翼,盡量不傷害他人。

相裏飛盧勾了勾唇角,笑意卻收斂了,他低聲問道:“……如果我說是呢?我還能改變什麽嗎?”

容儀望著他,想要從他眼中找到一些或真或假的答案,但是沒能成功。

他認真想了想,認真而有些困惑地說:“如果是,那麽我會很難過。我的喂養人告訴我,你是我第一個認真喜歡的人,可鳳凰不走回頭路,如果你說了不要我,再來說喜歡我,不想我和別的人大婚,我會很難過。”

他皺起眉頭,像是想到了這種可能性,感到有些委屈,又有些迷茫的樣子。

“好。我不會說。”相裏飛盧趕緊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聲音頓了頓,“我不難過。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我不難過。”

相裏飛盧飛升的所有準備已經做好,事已至此,無法回頭。

相裏飛盧沒有讓姜國民眾停下他們的祈福,卻也不再那樣著急地著手還俗飛升的事情。

容儀跑出去看院子裏放的煙花,青月送藥進房,見到相裏飛盧又回到了桌前。

“師父,你在幹什麽?你與上神,這麽快說完了話嗎?”青月問道。

相裏飛盧垂下眼:“說完了。”

“那——”

“我晚了一步,他已有良配。我之前所做的一切準備,你不必跟他說。”相裏飛盧聲音很淡。

青月愣住了。

相裏飛盧忽而輕輕嘆了一口氣,見他神色不安,反而笑了笑:“其實這個結果倒還在我意料之中。世間向來如此,沒有貪心人能兩全。他上次來是四十年前,再上次,是六十年前。人間百年已過,我看了這麽多事情,沒什麽不能放下。”

“等他來的時候,我方才回憶起來,多年前他還在姜國時,我滿心滿眼只有他的安危。”相裏飛盧輕輕說,“那時姜國危在旦夕,容儀自己用危在旦夕一說也不為過。我總是在想,他那時在青月鎮終日沉睡不醒,又為艷鬼所傷,他是明行,不該這樣。姜國屬水,鳳凰屬火,實際上克水的只有土。是容儀他……被我們姜國所克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