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守宮砂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她負了景溯的約,卻和衛臨修在一起,現在……還被他抓了個正著。

就算衛臨修在,景溯或許不便對她做什麽,但每多激怒他一分,只會給她的處境,多增添一分的危險。

柳凝的微笑僵在唇邊。

“……阿凝?”衛臨修手頓了頓,見她心不在焉,將絨花放回了小攤上,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麽了?不舒服麽?”

他見她臉色有些蒼白,順著她望著的方向,扭頭瞧了一眼。

那裏什麽都沒有。

景溯已經離開了,只剩下檐角便孤零零的紙糊燈籠,隨著夜風打著旋兒晃蕩。

“……沒什麽。”柳凝收回目光,攏了攏身上的衣襟,“出來這麽久了,我覺得有點冷。”

雖然是春天,夜裏的風卻還是微微浸著些涼意,衛臨修想把身上的外衣披給她,柳凝卻搖頭拒絕:“還有幾步路便是客棧,回去便是。”

她心事重重地回了客棧,進了屋,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景溯的房間就在隔壁,安安靜靜的,倒也沒有什麽動靜傳過來。

之前她和衛臨修上樓時,也未與景溯碰面。

柳凝盯著桌上微微跳動的燭焰,他沒有主動找上來,真是謝天謝地。

不然她真不知該如何與衛臨修解釋。

但她終究是失了約,就算不是出於本意,也算是拂了景溯的面子,柳凝自認還算有些了解這個男人,她不覺得他會對此置之一笑,輕輕放過。

更何況,他還看見了她和衛臨修在一起。

滿腦子思緒紛繁,柳凝覺得額角隱隱作痛,她望著燭火有些出神,卻沒意識到這一幕正落在衛臨修眼裏。

“阿凝,你……有心事?”

“嗯?”柳凝眉頭一擡,側頭看了衛臨修一眼。

她看到他眉目間隱隱有探詢的意思,心頭一凜,打起精神笑道:“哪有……只是今日奔波一天,有點累了而已。”

她的處境已經夠為難了,若衛臨修再攪和進來,就永無寧日了。

柳凝話說得輕描淡寫,可卻並未打消衛臨修的疑慮。

“你這樣心不在焉的模樣,有好幾次了,之前還在府上便是。”他認真地瞧著柳凝,嘆了口氣,“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難處,若是有,不妨跟我說說,兩個人解決問題,總比一個人硬撐要好。”

他的目光裏帶著一絲堅定,似乎不問出來,便不肯罷休。

柳凝頭更痛了。

衛臨修這個人,在某些事上會有些固執,比如當年娶她……再比如現在,若是她說不出什麽,反倒可能讓他覺得,她是在刻意對他隱瞞。

這不得了的好奇心萬一被勾起,後果不堪設想。

柳凝隱在衣袖下的手默默攥起,表情卻一派平靜,微微斂眸的工夫,她便想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再擡眼時,眼波裏染上了極溫柔的憐惜與愁緒。

“不是不能告訴夫君,只是……”她看上去有些猶豫,“……只是害怕夫君會難過。”

衛臨修一怔,隨後看到柳凝低下頭,面色露出幾分哀婉。

“前些時日去沈府赴宴,瞧見了沈夫人剛滿月的小郎君,很是喜歡,可惜阿凝福薄,此生怕是與子嗣無緣。”

她說得很輕,像一片緩緩飄落的羽毛,可是落在衛臨修身上,卻像是一塊巨石,瞬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久久沒有言語,半晌才嘶啞開口:“是我的錯。”

衛臨修臉色慘白,眉眼黯淡如一片死灰,柳凝見達到了她想要的效果,也就沒有再繼續戳他的痛處,而是寬慰地握住他的手。

“不是夫君的錯。”她柔和似水,“能嫁給你,已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福氣,付出點代價,也沒有什麽。”

她成功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之後的時間裏,便不鹹不淡地安慰著他,直到入睡。

床榻上,衛臨修將柳凝擁抱在懷裏,他閉著眼,雖不言語,隔著肩膀卻能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緒。

她溫順地伏在他肩頭,心卻冷硬如冰,一絲一毫的憐憫也沒有。

他值得她同情麽?忠毅侯府建在她親人的骨血上……沒在睡夢裏殺了他,不過是時候未到。

漏壺裏的水一滴一滴落下,聲聲入夜,衛臨修的呼吸漸漸均勻起來。

他睡著了。

可柳凝卻愈發清醒。

身邊的男人睡得極沉,她把他的手臂輕輕挪開,沒有驚醒他。

剛剛睡不著,她思緒翻湧,又想起當年家中逢亂的情形。

精致的花草被踐踏得七零八落,到處充斥著下人和女眷們驚叫哭泣的聲音,官兵們手裏的刀折出刺眼的光,手起刀落,她沒看到父親與伯父被刺死的表情,只看到他們緩緩倒下,血濺得到處都是,在純白無暇的雪地上一層一層暈染開來,像是正怒放的紅梅。

她從此反感血與梅花,對紅色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