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重新開始

湖面上泛起一陣寒風, 穿堂而過,柳凝睜開了眼。

她擡頭,一言不發地看著景溯, 景溯也低頭看她, 最後慢慢松開了手。

杏花釀溫在紅泥爐上,冒著絲絲白氣, 柳凝靜默半晌,問:“殿下不再記恨我了?”

“……”景溯給自己倒了一盞杏花釀, “你想多了。”

柳凝輕輕一笑:“殿下總是言不由衷。”

景溯面色微沉, 放下玉盞朝她看過來, 柳凝沒等他開口, 又道:“今日是我生辰,殿下送我的禮物呢?”

“你還好意思問孤討要?”景溯微微挑眉, “之前拿一支曲子來敷衍孤,還指望孤會跟你禮尚往來?”

他說著,攏了攏衣袖。

其實為她備好的生辰禮, 就藏在衣袖裏,帶了過來, 卻偏偏並不想給她。

景溯盯著柳凝的表情, 不過她看上去並不怎麽失望, 只是彎起唇角:“那支曲子, 我只彈給殿下一人聽過……那可是我獨一無二的心意, 殿下原來不喜歡麽?”

他自然是喜歡的, 只不過不想當著她面承認罷了。

柳凝又說:“既然殿下沒有準備生辰禮, 那麽,可以滿足我一個心願,作為補償麽?”

“你要孤放你出去?”景溯問

“不。”柳凝搖頭, “我只是想,能在新年的時候,到外面的街市上逛一逛就好。”

這並不是一個很困難的要求,景溯答應了。

他們又在水榭邊坐了一會兒後,景溯起身,離開前從袖中取出一支卷軸,放在柳凝面前。

“給你的。”他說,“生辰快樂。”

他說完,就匆匆離開,柳凝還沒回過神來,他便已經不見了蹤影,只能看見水榭外靜靜飄落下來的雪。

又是這樣……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將面前的卷軸打開。

是一幅畫,從筆觸上能看出是他親手描摹,畫上是一片杏花林,粉白嬌嫩的花簇在枝頭,四周雲霧繚繞,一只白羽黑頸的鶴,喙間銜著一枝杏花,張開翅膀停落在花林間。

是羽鶴銜花的故事。

這個故事有頭無尾,當時講給景溯聽時,他分明表示不喜歡……卻最終還是記在心裏面,將她所言描繪下來,然後作為禮物送給了她。

柳凝指尖輕輕撫摸著畫卷,唇角不自覺揚起,隨後又漸漸平了下去。

她當時跟景溯說,鶴銜花的故事,是沒有結尾的——但,其實是有的。

在她剛開始說起那個故事的開頭時,結局就已經很清楚地浮現在了她的腦中。

素女對人間男子動情,天律卻將兩人分開,素女化身為白鶴,銜著最初相見時的花枝,去見男子,並落下身上的一支鶴羽。

男子拿著花枝和鶴羽,做了一場兩人廝守的美夢,然後夢醒,他再也記不起任何與素女有關的事情。

素女消去了他的記憶。

然後她回了天上,向天帝請罪,閉關修煉二百余年,再出關時,那凡人早已不知過了幾世輪回,而素女也未再去找過他。

前塵種種於她,不過是命裏需歷的一場情劫。

這場情劫歷完,此後便應當恪守太上忘情之道——卻不是因為天條嚴苛,而是因為,她有她應盡的職責。

神女司掌萬物生靈,受萬民香火供奉。

又怎能因為區區情愛,便將肩上的責任悉數卸下。

神也好人也好,與情愛相比,往往還有些事情更加重要,被等待著去完成。

柳凝覺得這結局合情合理,只是當著景溯的面講出來,恐怕是有些煞風景。

她目光又重新落在鶴喙銜著的那枝杏花上,濃墨重彩入眼,忽然有些想知道,在景溯的眼裏,這個故事的結局,會是什麽樣的。

不過他是怎麽想的,終究也是與她無關。

柳凝將畫卷重新卷起來,收在袖子裏,然後望向水榭闌幹外,看著雪花溫柔而冰冷地降落。

此後的一個月裏,隔三差五便會下雪,素白將這座朝暮居裹起來,處處皆是瓊樓玉闕,一派祥和安然。

景溯偶然會來,但隨著年關將近,似乎也繁忙起來,來這裏不如之前頻繁。柳凝也不覺得寂寞,只是不急不躁地待在宅邸裏,時而彈琴鼓瑟,時而教阿嫣讀書寫字。

剩下的時間裏,她便用來繡一件外衫。

外衫是男子式樣,厚棉材質,即便是貼身穿也很舒適;淺杏色的底上,柳凝用銀線繡了杏花與雲紋,然後黑白絲線穿插,在袖袍與下裾上繡上振翅欲飛的鶴,做工精細,雪鶴翅膀上的羽毛,皆根根可數。

她趕著在除夕前做完,剪掉留下的線頭,然後將衣袍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

景溯就在這時推門而入,柳凝見他進來,微訝:“殿下這麽早便來了?”

她知道他今日要來的,他之前應了她,要陪她外出逛逛。

但今日宮中亦有宴飲,她以為,他怎麽也得到了深夜,等宮宴結束後再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