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該回去了

柳凝的手指捏緊鬥篷邊緣, 隨後又慢慢松開。

她沒有愣怔太久,很快便冷靜下來,看著顧曦:“你說是南陳皇帝害了我們全家……有證據麽?”

顧曦冷聲:“你覺得我在騙你?”

“不是不相信哥哥。”柳凝緩聲道, “只是報仇之事, 本就該慎重行事、謀定後動……我亦不想牽扯無辜。”

她並非仁善之人,卻也不喜殺戮。

何況要向一國之君復仇, 本就是一件及其困難的事——若認錯了,不過是徒惹是非, 白白浪費時間罷了。

“那南陳狗賊狡猾得很, 當年的事情, 半分把柄也未曾落下。”顧曦說, “我代梁國出使南陳時,也曾暗中尋訪線索, 但並沒有找到什麽,調查卷宗亦是一無所獲。”

“如此不留痕跡,背後必是執掌大權之人……不是那昏君, 還能是誰?”他冷笑一聲,“就算有其他可能, 到時候只需滅了南陳——誰也逃不出去!”

“滅了南陳?”柳凝一驚, “你打算這樣報仇?”

“不錯。”顧曦說, “如今我已是北梁的大將軍, 也頗受梁帝重用……北梁欲攻伐南陳久矣, 屆時我助梁滅陳, 無論仇家是誰, 都將覆滅在戰亂之中。”

“原來……哥哥是這樣的打算。”

柳凝微微低頭,當初顧曦帶她去往北梁時,曾讓她放心, 說他早已想好了替蕭家報仇雪恨的辦法。

竟是這樣的法子。

“阿凝,你是不是覺得不齒,蕭家歷代皆是忠臣良將,到了我這裏……卻成了叛國通敵的小人。”顧曦說,“可是除了如此,又能如何呢?蕭家世代忠君,卻最終落得這樣慘烈的下場,我們未曾負過任何人,可南陳,又何曾對得起我們過?”

四下無人,靜得只能聽見草木摩擦聲,他伸出手,取下了鎏金面具,露出了上半張臉。

“我流亡時,曾遭人追殺,左眼被流矢射中,這是後來換上的義眼。”顧曦指了指僵硬無神的左眼,然後指尖又移到了右眼下方的暗藍色花紋上,“至北梁後,又遭奸人出賣,流落到黑市上成為奴隸,這裏被印下了奴紋,終生無法洗褪。”

他身上還有無數道傷疤,是大大小小的戰亂裏留下的,到如今位極人臣,全部是用命換來的。

別人的命,還有他的命。

“阿凝,如果可以,我早就能死上千百回了,可是我一直撐到現在,就是為了看到南陳覆滅的那一日。”顧曦右眼微微發紅,“南陳確實曾是我們的故土,可是它不曾厚待過我們,只留給我們痛與恨,那為什麽,我們不能毀掉它?”

“北梁水深,朝中亦是暗潮洶湧,哥哥你雖受梁帝賞識,未來卻福禍未定……想要借力覆滅南陳,談何容易?”柳凝嘆了口氣,“更何況……”

更何況,南陳有的不僅是皇帝和朝臣,還有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

她不是不能理解顧曦的感受,也從不是什麽大義凜然之人。

只是先前聽到顧曦說起滅陳的計劃,忽然就有一段記憶鉆進了她的腦海裏。

那似是她三四歲的時候,上元夜,父親將她裹在厚厚白狐裘裏,抱著她登上城樓。

石欄上浮著一層積雪,往下是千人攢動、萬家燈火,再往外則是繞城的河水與山川,還有更遠處的一輪明月。

父親摟著她,微笑著說,這便是南陳的江山,蕭家世代所守護的東西。

她好奇:“我們守護的,不是陛下嗎?”

“陛下只是一個人,一個人撐不起來一個國家。”父親摸了摸她的頭,悄聲說,“囡囡要記住了,立國之本在民,沒有萬民支撐,何來這大好河山?”

“我們蕭家所忠,永遠都只是這片江山上的萬千黎民。”

父親說了很多,她當時都似懂非懂。

如今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惜卻未如父母期待的那般,成長為一個仁善忠義的蕭家後人。

她大概成了截然相反的那種人,自私涼薄,唯利是圖。

柳凝想,或許她與衛穆並沒有什麽區別。

她雖毀了衛家,可說到底也只是一種以惡制惡。

衛穆死有余辜,而她手中亦是沾滿血腥。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她,心裏卻依舊不希望南陳山河破碎、滿目瘡痍。

那是她父親所堅守的東西。

“阿凝,你不認同我的做法麽?”顧曦問。

“我還是覺得,應該將真相調查清楚,然後再作打算。”柳凝低下頭,輕聲說,“何況,就算一切如哥哥所願,借得北梁之力,南陳國力強盛,也未必勝得了。”

“這你不必擔心,我既然想要完成這個計劃,自然會做一些布局。”顧曦嘆了口氣,“阿凝,其實這些事你也無需多操心……你只需要相信哥哥,我會將你照顧好的。”

柳凝擡頭看了他一眼:“我不可以一起報仇麽?”